中国摄影界,什么问题最需要迫切解决?

选自:北京当代艺博会。采编:虞盈盈,本文原题《摄影“圈”,就圈论圈,还是破圈而出?》

《某年某月某日》( A Long Day of A  Certain Year)现场

© 黎朗 (Li Lang)

2019年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年度大奖 “刺点摄影奖”获奖作品

摄影前所未有广泛且频繁的被现代人类运用,人人都在被动或主动运用的集合技术、媒介与概念的混合体正在无处不在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当代社会已完全可被称作“影像的社会”。摄影同样作为艺术形式也面临诸多问题,例如国内外摄影展览和摄影节的增加和更替,其生态系统并未同期完善。

此前的连州迎来第十五届摄影节,而当代摄影不过短短二三十年,在大家乐观面对艺术节的增长和多元化的同时,我们也向广东美术馆馆长王绍强、连州国际摄影年展总监、创始人段煜婷、色影无忌董事长李雷鸣、观看艺术空间艺术总监牛恒立、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创办人荣荣、艺术家宋涛以及策展人王欢问到近年来当代摄影“圈”的变化及当下面临的问题——有目共睹的是年轻海归艺术家的大量增加,且受到高度认可。

而对于摄影作为艺术媒介不应背负创作艺术作品的“使命感”,应当跳脱出“圈”的界别甚至将其规避。良性的批评制度和理论体系化是老生常谈又是刻不容缓的命题……

《双胞胎之乡》(Land of Ibeji)

©本尼迪克特·库森 & 桑内·德·王尔德 (Bénédicte Kurzen & Sanne de Wilde)

2019年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年度大奖“评委会大奖”获奖作品

你认为近年来中国当代摄影圈的变化有哪些?

王绍强(广东美术馆馆长):中国摄影在试图跳出他们原先所熟悉的或者所定义的摄影的圈子,走向一个更广泛的内容。摄影创作呈现更加多元化的创作方向,更多地探讨媒介本体以及边界的可能性,提出一些关于影像如何被生产和消费,影像和观看之间的关系等问题;而媒体和机构对这一媒介现象的转变也做出积极的回应和关注。

李雷鸣(色影无忌董事长):观念上没大的变化,人的岁数变老了吧。

段煜婷(连州国际摄影年展总监、创始人)这些年整个艺术界和摄影界国际化程度提高了,国内出现了越来越多优秀的摄影展览和摄影节双年展,包括一些紧跟国际艺术界发展的新样式。

首先从大环境和背景下表现出近年来摄影界从以往并不多样的、主流的方式,过渡到了现在越来越多元、自由的方向。

第二,从艺术创作者所表现的变化有两方面比较突出:一方面创作群体在整体上呈现一种新风气,即追求突破旧传统的套路和方法,尽可能寻找到更为独特、更新颖的观看方式和创作方式。另一方面是海外留学生大量涌现每年成倍的增加。从过去的不太接地气、创作方法上偏于国际化而显得有一点脱节、从方法到方法或者从书本到书本等这些问题在这两年变化明显,艺术家对于文化母体的社会认知越来越成熟,这是特别好的现象。这次在连州摄影节海选出来的艺术家里70%是海归艺术家。

第三,观念摄影在二十年左右的时间,艺术家在不断地追求新方法和更具批判性和观念性的语言和表达方式,而近5、6年甚至10年内出现了直接摄影的回归趋势。艺术家大量尝试过新的当代艺术的语言之后,反过来更深刻地反思和把握了摄影语言的本质特点。

牛恒立(观看艺术空间艺术总监):一是不同形式与风格的摄影节和摄影展览越来越多,摄影热出现在每个空间;另一方面,摄影艺术不再是单纯的直接摄影,多种媒介的综合表达以及不同的展示方式呈现出当代艺术摄影作品的包容与多元。

创作方面,曾经从传统摄影成长起来的摄影艺术家经过了几年的率先蓬勃发展,近几年似乎进入了瓶颈期,推出作品的速度明显放缓;但是近年出现的越来越多的年轻艺术家,他们一般具有国外的视觉艺术教育经历,无论观念还是作品形式都更开放与多元。另外,国内外的摄影画廊、摄影博览会相继落地与出现,摄影收藏市场也在慢慢形成。

荣荣(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创办人):中国当代摄影只有短短的三四十年的历史。而这几年很明显的变化是一些新生的力量的涌现。许多年轻一代的艺术家都有在英国、德国、美国留学的经历,他们在国外接受了很重要的视觉训练。回到国内,他们创作了一系列的作品呈现了非常清晰的思路,他们涌现的是对中国当下社会变化的折射。包括现在的网络、媒介和信息都特别发达的情况下,他们对世界的动向也非常了解,当他们回到自身来创作,能看到他们表达的优势。

王欢(策展人):首先,我对当代摄影这个词是怀疑的。在我看来,(当代摄影)这个词更多是人们为摄影能够适应当前这个“当代艺术系统”所找到的一种看起来体面的说法而已。其次,我觉得可以再细化一下“摄影系统”和“摄影圈”,客观来说,摄影这套系统一定是变得更加开放的,尤其是人们对媒介的包容性骤增,只是它在更大的艺术系统下的位置和处境还是几乎很边缘。

而摄影圈更像是一个具有江湖意味的口头描述,它的从业者组成一定是具有复杂性的,很难用一类形容词来形容其复杂性,有些人有着非常敏锐的媒介意识和问题意识;当然还有更多人是处于看不清的状态,以至于让觉得“为什么这个圈这么自闭”“为什么这个圈总在反复谈一些陈年问题”。

宋涛(艺术家):关我什么事?

项目《空城计》 (Freezing Land)

陈荣辉 (Chen Ronghui)

2019年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年度大奖“青年摄影师大奖”获奖作品

在中国当下的美术馆、画廊、学院系统中,你认为摄影圈最具特性的地方是什么?

段煜婷:摄影界在整个艺术界当中的独特性,即直接摄影特有的直观性和毫发毕现表面的真实性。在当代摄影的发展历史中,节点性摄影艺术大师都是在对摄影本质的探索,所以能够抓住摄影最直接的力量。当你抓住了事物的本质时,实际上不需要太多外力就能用直接、简单的方法呈现直指人心的表达。所以直接摄影是摄影最有力量的地方,这个是其他艺术媒介不可比拟的。

第二个摄影媒介具备比较依附于科技的特点,显得非常易于把握、缺少手工技艺的艺术方式,以至于从诞生以来就受到各种诟病,认为其是不需要训练、没有难度的艺术方式,但恰恰是摄影的这种人类观看世界的方式改变和影响了世界。

王欢:它(摄影圈)可以在不接触艺术系统的前提下,自成一套系统,你说这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呢。

荣荣:摄影在今天的发展速度是势不可当的,在民间里所涌现的活跃和活力非常强大。但是我们的制度、原有的美术馆体系还是非常滞后。硬件、理念各方面并没有更新,美术馆体系在中国摄影还是比较缺失的。

宋涛:关我什么事?

王绍强:摄影术自发明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普及,从乡村到城市、无论男女老幼、不分年龄职业,人人都用镜头记录生活,人人都是摄影师,摄影早已少了从前的神秘感,也不再是什么独门绝技,我们进入了全民摄影时代,“摄影圈”这个概念有待讨论。 

李雷鸣:不懂这个问题的意思,和其他艺术媒介相比的特性吗?观众人数显然比其他艺术媒介多的多,但观者大多数也不把摄影作为艺术或当代艺术看。作为观念和技术发展最快的媒介,在作品的创作上没有反映出影像艺术的这个先进性和当代性。

选择,2018

The Choice, 2018

© 张晓 Zhang Xiao

你认为当下摄影界最迫切需要解决什么问题?

王欢:我觉得最迫切的其实是瓦解掉所谓的“圈子”状态,我希望摄影“圈”永远消失,我希望更多摄影从业者可以不再背负某种“媒介使命感”的前提下平等地谈论艺术。

牛恒立: 国外有较为成熟和有体系的艺术史与摄影史,摄影艺术作品有理论支持与脉络可依。而目前中国缺少自己成体系的摄影艺术理论与当代艺术摄影史,没有系统的梳理与导向,很多作品与展览的水准上不去。

另一方面,现在的很多摄影收藏都是出于藏家的喜好,藏家并没有可以参考或者遵循的学术体系,所以建立良好的艺术批评和理论体系,才能促使摄影作品收藏体系的建立,其他行业藏家进入摄影的时候有一个较为准确的对摄影的综合考量与评判,这样更容易推动摄影收藏市场向良性发展。

荣荣:我们今天的摄影对于我们当下就是人人摄影的时代,成为了每个人去记录的方式,比如去一个地方,吃一些美食,都会进行拍摄。摄影已经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当下是人人可以摄影的时代,我们的生活中不可能没有摄影。但问题是我们这个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国家,目前没有一个正规的国家摄影博物馆,这也是我一直呼吁并且未来一定要具备的,如果没有独立的摄影博物馆,对于中国摄影家还是没有“家”。

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但是摄影不到200年,可能我们忽略了摄影这个年轻的媒介。不到200年的时间里,摄影的贡献是非常大,我们一定要去重视这门艺术。让更多的民众了解摄影的内涵。我们需要有摄影完整的生态体系。(欢迎关注映像志,ID:image1839)

李雷鸣:出现几个真正好的影像美术馆,或者摄影博物馆,让大众看到更学术的展览,从而理解到摄影的魅力或者是当代影像艺术的时代感染力。因为只有好的影像美术馆或者摄影博物馆才能用学术和原作实现这个教育过程。

宋涛:关我什么事?

王绍强:摄影在不断构建自己话语体系的过程中,与其他媒介和当时社会发生事件相联系;在挖掘自身独特性质的同时也对艺术形式固有观念提出质疑,形式上的界限由此模糊,艺术家本身不用媒介对自己的创作进行框定,你说的摄影界所指为何?至于问题意识,是所有当代艺术需要面对的课题,但艺术更多的是观察世界和提出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博得·卡米拉·骇得,综合材料,2019

Bode kamila haide, mix materials, 2019

© 鸟头(Birdhead)

你认为摄影的局限和优势是什么?

王绍强:摄影像是一个时空的、记忆的、现实的切片,这就导致我们的观看方式像是走了条捷径,有种非常快速地就获得了信息的感觉,这可能是摄影的局限,也是它的优势,它特别容易在短时间内传递信息,这也对艺术家和观众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李雷鸣:摄影肯定是局限的,相机和手机的发展反而推动摄影大众化,影像体验上肯定是趋于标准化和保守的。因为你照片的质量突破不了镜头和滤镜处理技术的局限的。优势是摄影更容易了,谁都有可能拍出好照片,但不一定是艺术品。

荣荣:我认为摄影没有什么局限,所谓的局限可能就是缺乏想象力。今天人人都可以摄影就是当下摄影的优势。

宋涛:没有局限,只有优势,因为这个技术对比绘画音乐文学之类更年轻。

牛恒立:摄影不再是必须基于相机镜头的直接摄影了,摄影作为艺术语言是无边界的。当下,生活方式、消费方式与观念都在变化,媒介在不断越界,艺术形式之间也在完全打通,人们不再纠结于什么样的的作品才是摄影作品,摄影与视频、装置、行为等媒介正在融合——其实最终我们想要的仅仅是一件能够表达艺术家思想的好的作品。

王欢:其实摄影是整个艺术系统书写最常出现的。有时候很多展览和作品被观看的频率不足以证明它存在过,有多少作品(和展览)只是存在于照片之中呢?它的优势显而易见是此曾在、便捷、简单、直接、易用、可复制、易传播等等,我们可以想象到很多,但这些往往都是好坏参半的。

正是这些特质导致它的优势(和局限都)是:它真的很边缘,很纯粹,没有资本眷顾,甚至让我觉得在一个全球资本化的年代,艺术系统中的摄影就是清流。但说归到底,媒介自身不应该背负太多责任吧,还是看人们如何用它,规避局限,放大优势。

另外,为什么绝大多数人都懂媒介问题不是当代艺术的问题这种道理,却还是在艺术的场合下年复一年谈媒介问题?我觉得核心是在于媒介问题在整个艺术系统下它是无解的,它只能在媒介内部自治,艺术系统下其它方式进入不了媒介内部,所以我觉得用单一的摄影媒介来处理当代艺术系统下习惯关心的对象不是问题,我同时认为,强调摄影本体、捍卫媒介本体性的尊严值得同等程度的尊重!

段煜婷:从整体来看,摄影是一个跨越多学科,横穿整个人类世界非常重要的一个工具,它其实是更具有一种广博性、跨学科性,使我们更便捷地表达和理解这个世界。我们需要打破这种传统的界别,打开视野,放下传统的划分的方式。但是实际上是每个语言和工具,都会有它的局限性,摄影相对于动态影像在叙事上缺乏更丰富的、更具逻辑性的表达。现在很多摄影展览和摄影节里video的单元。一些艺术家将两种形式混合在一起,互相补充各自媒介所不具备的特点。

重构之一,选自“重构”系列

Recomposition n°1 from the 'Recomposition' series

© Denis Darzacq

您如何看待中国的摄影节现象?

荣荣:有摄影节的现象是因为有需求人群。就像我刚才说的,摄影的空间还是非常大,但是我们现在只是接触到一小部分。中国摄影人非常多,相对摄影节还是非常少的。目前在没有摄影博物馆的情况下,摄影节起到非常重要的一个传播和教育的功能。

王绍强:近年来中国的“摄影节”层出不穷,可能是世界上举办摄影节最多的国家,摄影节的出现无疑对中国摄影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但许多摄影节的举办很多是由于地方政府希望通过摄影,这种群众文化运动来提升旅游品牌形象,发展旅游业,对于摄影的学术性和专业性并不明确,因此摄影节的质量参差不齐,专业性和学术性有待提高。但是其中也不乏具有国际专业水准的摄影节,如连州摄影节、集美阿尔勒摄影节等。

段煜婷:摄影节的现象是全球性的现象,并不仅仅是中国。十几年前我做连州摄影节的时候认为已经有那么多的摄影节了,也许未来不会有太多的摄影节吧。恰恰让我吃惊的是,摄影节越来越多,包括国际上也是,当然也有一些老的摄影节慢慢地衰退甚至消亡。但影像文化在不断地发展,人们是离不开摄影的。

影像文化在发展,影像生产也在持续发展中,特别是人类进入了现在这个数字技术主导的互联网时代,图像和摄影更加成为一种直接便捷的交流方式,甚至成为人类所深深依赖的交流方式的时候,影像艺术的生产自然会繁荣,摄影节也自然会是这个时代的一种重要文化活动。中国各地的摄影节都需要找到自己独特的定位,并在此定位下面作出专业的高度,摄影节才能发展下去,也才有存在的意义,没有专业品质和艺术创新意识的摄影节,还不如去搞美食节算了。

牛恒立:经济的增长和社会的变革促进了人们从满足基本生活需要升级到精神消费的转变,摄影的大众化,摄影艺术依托于科技的发展而推进的特性必然使得摄影成为当下最活跃的艺术媒介。摄影节的遍地开花,以及各种摄影展览的层出不穷,正是摄影作为艺术表达最广泛性的例证,肯定是一个好的现象。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史、真正的艺术批评的缺席是要补上的。

李雷鸣:大部分摄影节没意思,别搞了,把资源用到做的好的摄影节上。

宋涛:关我什么事啊?

王欢:摄影节的出现不只是中国,欧洲、美国和日本都有摄影节。以单一媒介来做年展、双年展、三年展……本质上其实是加剧了摄影脱离艺术系统以自治的。但情理上却是另外一回事,前段时间我出差去广州,正逢连州摄影节开发布会,已经是第十五年了,我当时就在想,它似乎已经不是一个艺术年展的概念了,就是能有这样一个关于“摄影的节日”,没错,“节日”这种东西无论对东方人还是西方人来说都是具有某种庆祝意味的仪式感的。

十五年不是一个短暂的数字,有多少大型活动都是生命力短暂的,我们或许已经记不得哪一年连州摄影节的哪些作品不错,哪些又有些差强人意了,但在更大的历史观下回顾它整体的身形时,时间在更大程度上证明了它存在的意义和积累的珍宝。除此之外,中国还有很多(好的或坏的;活的或死的)摄影节让更大基数的人在里面运转的不亦乐乎,一些摄影节建立了非常不好的标准,说实话,让人看了会对“摄影”更加失望和沮丧,可摄影是无辜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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