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意外的发现
两处意外的发现
文/李宏如
我年已80虚岁,心脏还有点毛病,但仍有一点精力。于是找到一项既是游玩又是工作,既能健身又利于保护林木的事情——帮助县林业局调查百年以上的古树。没想到在调查中有些意外发现,使我十分高兴。
寺沟村与曹家辛庄
岩头乡寺沟村,位于岩头乡曹家辛庄(简称曹辛庄)附近,听人说寺沟村有棵古榆树。2018年8月1日,同儿子建平乘车至曹辛庄移民新村,然后沿着一条向北的山沟步行,山高沟深,道路忽有忽无,即使有路,不是大石挡道,就是陡坡上的羊肠小道,一路看不到一个脚印,上行约二华里便到了寺沟村。村子今已无人居住。幸运的是,有一位本村原居民老贾(61岁)在此避暑放羊,否则会白走一趟。老贾告诉我们,村子原有大树,已经砍伐。龙王庙附近留有一株山楂树,是一株大树枯死多年后,又长出两株中较大的一株,已有50多年树龄,属我县高寒地区(海拔1785米)稀有树种。村民把此树当做神树,从不损伤——这恐怕是它得以幸存的原因吧。
问其村名来历,老贾说,因为村后有一古寺,故名寺沟。看来是先有寺后有村的。寺庙位于村东山梁背后,若无人指引,我们不会发现。寺址背风向阳,北依石崖,南临深涧,两条山梁左右呼应,寺庙建在中间一块不太宽的平地上。现有一间大约建于清末民初的简易房屋,内有不太精致的壁画和一块20厘米大小的铁铸莲花佛座残片、一个似铸铁屋檐挑角的套兽。屋外西面和西南数十米处有一尊石狮子和一块柱顶石。石狮子高86厘米,前后长65厘米,左右宽45厘米,青蓝石质,刻工一般。柱顶石,外边正方形,边长56厘米,中间圆形突出部分直径35厘米,是柱子的直径,可见柱子较粗。还有少量经过打磨的青砖。观其遗物,寺庙应该建于明代,而且规模不小,设施齐全。这个地方并不大,如何能建大的寺庙。山中又无运送木石砖瓦道路的痕迹——也许是因为年久日深,水土流失,或是山体滑坡所致吧。
老贾还说,原来有一尊高及屋顶的镀金铁佛、一口大铁钟和一对形态不大的镀金铁马。铁佛、铁钟毁于1958年,铁马埋入屋内陆下被人盗走。由此想起1986年我在宽滩乡下乡时,乡干部邓占英同志从寺沟村(当时寺沟村属宽滩乡)捡到一块五六寸大的铁钟残片,让我看过,上面有几个布施铸钟者的名字,因无寺名与铸造年代,认为参考价值不大而丢弃。至于被盗的铁马,我以为只是传说而已。当天,我们从寺沟村又去附近的碓臼坪村调查古树,77岁的村民张岐山说,真有其事,他不仅见过其铁马,也看过被盗的现场。听后我仍有些疑惑,既然有人盗窃,为何能保存到现在。
问其寺名,老贾的回答颇有意思。老贾说,此庙叫曹佛爷庙(也有称曹菩萨庙者)。又说,先有曹佛爷庙后有曹家辛庄,古时曹家辛庄属此庙管。老贾的回答,不仅透漏出部分建寺根由,而且破解了曹家辛庄村名来历不明的问题。
由曹佛爷庙可以推断,此庙最初由一名姓曹的佛教徒出资兴建,本有寺名,由于建寺者在当时当地的名气太大,人们把他看作是佛菩萨,故称曹佛爷。当地称佛为“佛爷”,至今如此。他建的庙称作曹佛爷庙,而真正的寺名却失传了。遥想当时,建寺者的本意是为佛做功德,或许也有留名千古的想法,没想到自己却变成了“佛”,受人供养。因为碑记、钟识已经不存,不知其为哪里人氏、名字叫啥,只留下一个“曹”字。建寺的曹姓者考虑的相当周到、深远,为了寺庙有经济来源,僧人生活有保障,在附近购置田产,建立村庄。因为与附近村庄相比他是后来才有的,故称“新”庄。后来人们为了方便,写成了“辛”庄。也为了与别的辛庄区分,前面又加了一个“曹”字。这就是曹辛庄的来历。其建村年代,应与曹佛爷庙同时建立,也有数百年的历史了。
我曾多次去过曹辛庄,但未深入了解,据米成先生所著的《纵横繁峙》载:“因曹姓建庄,取名'曹辛庄’,后被简称为'辛庄’。1981年,又恢复原名。”“最多时居住100多人,马姓者居多”。我今又路过曹辛庄,这里除留下一处院落、一棵柳树外,全部变成一块块用石头砌好地埂的土地,若是以前没有到过这里的人,很难想象出这里原是村庄。这个村子于2018年已整村搬迁。
寺沟、曹辛庄、曹佛爷庙,过去是村名、寺名,现将变成地名。而这些地名还能流传多少年代?难以料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随着村子的消失,地图和报表上将不会出现这些地名了,再加上老年人相继去世,知道这些地名的人会越来越少。
公主村的龙王庙
过去,我县有不少龙王庙,它与关帝庙、奶奶庙并称农村三大庙宇,是民间信仰和社赛唱戏活动的主要场所。
公主村有座龙王庙,我虽去过多次,但未引起我的重视。今年,在调查古树名木时又去该庙,不但看到龙王庙发生了很大变化,而且还发现了明代梁记,使我改变了对此庙的看法。
公主村的龙王庙,位于国保文物单位公主寺西南50米处。我从1985年开始调查公主寺,至今大约去过20余次。每去公主寺多数要去龙王庙。当时的龙王庙,有三间坐北向南的殿堂,虽然其悬山顶略与当地民房不同,但并不高大。面宽10.5米,进深7米,前柱高2.66米,四椽五檩,单檐悬山顶。东西两侧各有一间耳殿,耳殿进深2.2米,面宽2.2米。整个龙王庙无门无窗无院墙,显得十分破败、荒凉。即使这样,前几年我还是经常去,因为那里有吸引我的地方:一是它的地理位置特殊。龙王庙坐落在一块黄土台地上,四面临沟,高处8.8米,似一孤岛,面积很小,除了五间房屋和一个小院,没有多余的地方。由于雨水的冲刷,东、西、北三面的土崖上布满了沟壕,有倒塌之险。正是因为建在这样一个不适合建庙的地方,引起我许多疑惑与不解,老想弄清建在这里建庙的时间和原因。我曾设想:此庙年代久远,沧海桑田,变化无常,已非原来地貌。但房屋似清代建筑,壁上有清代祈雨题记,虽有壁画,但技艺一般,认为是清代遗物,所以确定为清代建筑。清代距今并不遥远,地形变化不会太大,如有大的变化也会留下传言,年代既短又无地形变化的传言,庙宇建在这里不太合理。这次,偶然发现了明代梁记,此殿已有五百年的历史,再加上千年古松的物证,说明龙王庙已很古老,地形变成现在的样子就不足为奇了。二是殿内原来寄放着一尊石佛,也是让我常来光顾的原因。据村民说,这尊石佛清末出土于村北的佛堂地(地名,当时出土多尊,有的寄放在别的庙里)。石佛高86厘米,左右宽39厘米,前后长32厘米,头与手分别雕成,用榫卯结构安装而成,两手已缺,只留卯眼。底座高不足10厘米,前面和左右两侧有刻文。我想从刻文中寻找佛堂地的历史及石佛的雕造年代,结果只有一些布施者的名字。其佛造型古朴,据专家说为唐代遗物。石佛能保存下来纯属偶然,龙王庙的泥塑已被毁掉,寄放在别处的石佛有的被盗,而这尊石佛放在无门无窗无人管理的地方却安然无恙,直至本世纪初,文管员居林秀同志才保存在别的地方。三是龙王殿前的一株油松叹为观止,使我常来观赏。这株松树高17米,树干分枝处围粗5米,是全县最大的油松。据居林秀同志讲约于2012年左右枯死。枯死的原因,除了自身衰老外,主要是人为所致。
龙王庙寄放的石佛转移了,古松枯死了,我几乎不去龙王庙了,认为那只是一座清代小庙,文物价值不大,不值得去了。这就是我前几年心目中的公主村龙王庙。
2018年5月13日,我同冯占军、糜小平、高巨文等同志去公主寺,一方面为林业局以前登记过的古树挂牌,另一方面也调查未登记的古树名木。龙王庙的古松虽死未倒,可算名木,故去登记。这次看到的龙王庙,与以前大不相同了,用“焕然一新”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庙之北面和东面的土崖不见了,变成了整齐美观的石砌台基,居林秀同志说是2016年砌起的;东面的台基旁还建筑了上庙的石台阶,并有护栏;院子砌起了围墙,院墙的里外涂上了醒目的赭红色,安上了大门,并有专人看管;已枯的古松用砖砌起1米多高的保护墙,不仅挡住了人们的砍削,更是对人们的警示:此木珍贵,应该保护。龙王殿的变化更大,门窗安上了,屋顶揭瓦了,殿内干净整齐,还塑了十一尊龙王像。我问为啥塑十一尊?文管员说,一龙生九子,加上老龙王和龙母就是十一尊。虽然现代人对龙王像的态度与以前不同了,但龙王殿配上龙王像,给人一种古老、神秘、庄严的感觉。两间耳殿也进行了维修。更大的收获和惊喜是,我第一次看到中檩下的明嘉靖二年(1523年)梁记牌。
1、梁记
公主村龙王庙的梁记牌,保存的很好,大部分字迹清楚。这要感谢公主村数百年来对龙王庙的维修、保护。现将梁记全文录下:(标点系作者加)
峕大明嘉靖贰年春季重修,三月初十日吉时上梁,本村人发心起盖龙王殿,管领人何景清(以下字体变小成双行——作者注)。出工价银三两王虎、木户军人何廷美、何聚、贾表、张举、何仲才、何士江、梁大明、王莹?何仲梁、邓玉、张科、贾满、王荣、张魁、梁文钊、何廷锐、何廷玺、何廷南、何笑章、何义、王廷用、何天伦、王廷让、梁□、张□、何廷舟、贾原、何廷进、何毅、杨正?原众善人、常□林。
阴阳张公、汾州木工王□□、王□□、王□□、王□□。画工靳?远、武恕。
文殊寺僧人昌□、昌□、□□、□□、□□、□□、□□仝建。
以上文字,是根据照片辨认的,共177字,其中“峕”至“何景清”和“仝建”共38字是大字,其余为小字。初步能确认的154字,有23字不能确定,这是因为照片不清,如能近处观看,还能辨认一些。毛笔书写,字迹工整。虽然只有一百多字,却记载了工程项目、动工时间、领工人员、布施者、参与者、木工、画工、阴阳人等,相当于一方重修碑记,是一件十分珍贵的历史资料。此外,还为我们提供了如下信息:
①嘉靖二年(1523年)是重修,不知建于何时。从龙王庙坐落的地形和已枯的巨松来看,至少在千年以上,可能早于现在的公主寺。公主寺虽然建于北魏,但最初建在位于公主村南10华里的山寺村,大约在明朝嘉靖二年(1523年)以后才与空如村(今公主村)的文殊寺合并,成为现在的公主寺。
②证明龙王庙现存正殿为明嘉靖二年重修时所建,后来屡有重修,但梁架未变。为了弄清楚以前是否有人发现了这块梁记,我查阅了2010年山西省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实地调查登录阶段验收资料《忻州市不可移动文物名录·繁峙县分册》(简称《名录》),《名录》已经登记了此庙的明代梁记牌,却认为是清代建筑。《名录》是这样写的:“创建年代不详,现在为清代建筑”。“正殿大梁上(实在中檩下)有明嘉靖二年(1523年)修庙题记”。我却认为,现存建筑为明嘉靖二年所建。因为,若是清朝落架重修,决不会钉着明代重修梁记;如果清朝落架重修肯定会有记载。祈雨、祭瘟神和和尚跪下念经的事都要记录在墙上,落架重修大殿的事能不记写?明清建筑区别不大,可能文物部门的同志判断有误。不管怎说,梁记牌是明代的,即使重修时换过部分构件,钉梁记牌的中檩肯定还是明朝嘉靖二年的。不过,我不懂建筑,还是留给古建专家考证吧。
③证明了当时村中的佛寺称文殊寺,而不称公主寺。现在的公主村,当时也可能不称公主村,因为现在公主寺大雄宝殿明弘治十六年(1503年)的梁记和正德二年(1507年)的铁磬,都称空如村文殊寺,无公主村的记载。嘉靖三年(1524年)所铸的铁磬就称作“五台山公主文殊寺”了。
④提供了当时空如村(今公主村)的居民姓氏。梁记共录本村居民33人,其中何姓15人,王姓5人,张姓4人,梁姓和贾姓各3人,邓、杨、常各1人。这也可能是全村的户数,因为过去维修村里的庙宇,一般情况下村民都要参与。
⑤此次重修的木工是汾州王家。汾州王家是木工世家,而且与空如村文殊寺是老关系了。弘治十六年(1503年)重修空如村(今公主村)文殊寺(今公主寺)大雄殿、正德元年(1506年)重修文殊寺南殿(今公主寺过殿)的木工都是汾州都料王文喜。重修龙王殿的木工又是汾州王家。时间相隔不远,很可能还是王文喜,或者是他的徒弟,可惜照片字迹不清,无法辨认。汾州王文喜是当时的都料匠。都料匠是古代的营造师、总工匠。重修龙王殿的木工能请到汾州王家,一方面是由于老关系,另一方面工程也上档次,用料较好,工程质量也一定不错,这也是此殿能保存五百年的原因之一。
⑥殿内东西北三面均有壁画,无题记,技艺一般,原以为是清代遗物。梁记中有画工的名字,而壁上却无任何记载,很可能是嘉靖二年重修时所绘,因为梁记中有了记载,壁上故不重复。此事有待于专家考证。
2、题记
龙王殿三间,两次间为直棂窗,中间设门,门两侧各有0.75米宽的墙,门西墙上有清代祈雨和祭瘟神的题记。我过去也看过这些题记,觉得房屋是清代建筑,题记又是有关祈雨的记载,价值不大。现在,殿堂建筑年代向前推移了三百多年,整体价值提高了,这些题记也不能轻视,应该完整地记录下来,使龙王庙的内容更加丰富。同时,这些题记对研究本地气候、瘟疫、民俗、信仰等都有参考意义。故全文录下:(标点作者加)
大清道光五年(1825年)岁次,众地亩人(有土地的人—作者注)三十余人,于廿日谒庙,念一日,白龙池取水,当日午时沛然下雨,未时雨足。主潭(坛)人韩治世、何起凤。
大清道光六年(1826年)岁次丙戌七月大汗(旱),众地亩人三十余人於十八日谒庙,念,白龙池取水,二十日辰时沛然下雨,巳时雨足。主潭(坛)人韩治世、何温如。
道光十九年岁次己亥,自春季至五月未得到雨。五月初六日上庙祈雨人三十余人,初七日从白龙池取水,初八日辰时起至午时止沛然下雨,主潭(坛)人毛思凤、何绍业。
奉神讨下献戏三期。经理人何绍业、毛思凤、韩秉奎、王国喜、居德太。
五台山先(显)通寺和尚跪下念经,日后不可更改,如要更改……(以下似还有字看不清了)。
咸丰捌年七月二十四日祝祭瘟神,别村瘟病大行,惟公主村閤村清吉不一,以此观之,可见神灵保佑也,日后村中瘟神不可不诚敬求也。
会首:何清世、何象贤、韩士达、居业。
同治二年(1863年)岁次癸亥四月大汗(旱),苗已槁矣,由此上庙祈雨,谔庙①人四十有余,奉神讨□从白龙池取水,十五日卯时起巳时列(略)未(微)几,而油然作云多,至戌时沛然下雨,至亥时雨足。
主潭(坛)人:□□□、□□□。
该村有壁上记事的习惯。除了这几则题记外,壁上还似有文字痕迹,只是看不清了。另外,门东边也有同样一堵墙,已经重砌过,即使有题记也被毁掉了。如果能把所有题记保存下来,将是一部很有意思的“墙书”《大事记》。现存5则题记,从道光五年(1825年)至同治二年(1863年),历时38年。题记内容:祈雨4次,祭瘟神1次。还涉及到参加祈雨的人数、唱戏和瘟疫等事。
咸丰八年的题记,记载了公主邻村的瘟病和公主村祝祭瘟神的情况。这里所说的“瘟病”,大概指急性流行性传染病,即鼠疫之类的瘟疫。这次瘟疫,县志无记载,题记可补其缺。
公主村龙王庙明代梁记牌的发现,使繁峙县又增加了一处五百年的古建筑,而且位于远近闻名的公主寺旁,加上龙王庙特殊的地形,显眼的位置和千年古木,当是游公主寺的游客必去之处。公主寺多了一位“伙伴”,龙王庙也会因公主寺得以彰显。
2018年10月10日
文字责编:康所平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