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诗坛选萃】褚峥诗歌九首
【汨罗市诗歌学会】简介:褚峥,中学教师。诗歌爱好者,2020年开始练习写现代诗。少量诗作发表在《长江诗歌报》《千红文学报》(新加坡)《风流一代》等。
童年的傍晚 母亲做好了晚饭
经常叫我去喊父亲回家吃饭
那时农村还没有电
一到晚上,村子里就变得漆黑一片
我一边喊 一边为自己壮胆
直到看见父亲的烟头
那一点红光 远远地
一闪一闪
好像一下子逼退了身边的黑暗
打拍子
父亲生前有个习惯
心情愉悦时
总喜欢用脚打拍子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
他躺在病床上 在病痛的间隙
又一次用脚打起了拍子
我和妻子同时看到了相视一笑
我们都猜到了父亲此时内心的愉悦
只是
猜不出他心里响起的是哪一曲欢乐的歌
父亲的影子
我曾偷偷观察过父亲的影子
站立时常常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
教我写毛笔字时则端直如他手里的笔杆
拉二胡时,手臂舒展自如像鸟儿翱翔于蓝天
在农田里拉车时沉重而迟缓就是一头卖力的老牛
孩子的眼睛有时会出现幻觉
父亲的影子长出两只牛角尖尖
麦场上一开始影子比他手里的木锨柄还要短
日落西山时则又像长河望不到边
慈爱时像温驯的羊羔
发怒时又像凶恶的老虎
依稀记得点着油灯的夜晚
父亲在墙上作手影表演
活泼的小狗
长耳朵的小兔
尾巴摇摆的小猪
挺胸昂头的公鸡……
当我回到多年已无生息的老宅
恍惚间当年的家畜还在苍凉的墙壁上活灵活现
如今父亲的影子己深埋于田野
静静地躺在泥土里
令我走在故乡的田野上
每靠近它一步都更放轻脚步
终有一天
我的影子也会沉入泥土
到那时我会在它旁边小心翼翼地躺下
我相信那时整个世界一定都安静了下来
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美满的一天
五月的花香太过浓烈
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合上书本悄悄地绕到屋后
三下两下爬上正开满米黄色小花的老枣树
为了嗅枣花最密的一丛,脱下春衫驱赶嗡嗡的蜜蜂
如果爬得高一些自家的院子就尽收眼底
猪仔们把院子的土地拱翻了天
母亲吆五喝六撵狗打鸡
如果爬得更高一些
就可以俯瞰西汪(塘)
那时它尚未被村民填平建房
盈盈清波,荷钱正欲铺满水面
五彩的蜻蜓飞飞停停禁不住欣赏自己水中的倩影
汪边的人家已升起炊烟
美丽的莲妹妹正帮她妈妈烧锅做饭
向东望
村边的沙河上那时尚未有高铁隆隆
清澈的小河尚未从千年的幽梦中苏醒,
河床上铺满白沙细腻如白砂糖
耕田归来的三叔用手挖开白沙俯下身去
和耕牛一起畅饮甘泉
向南望
放羊的三姐爬上了一棵高高的洋槐
槐花如雪如云
她脚踏祥云
是羊眼睛里最美的仙女
她会随手撕下一片片香甜的云彩
供他们饱餐
向北望
是一望无际金色的麦田
美丽的大姐二姐还没有出嫁
她们已经把镰刀磨得雪亮
正准备收割人生的幸福和希望
再向北望
麦田后是几个村庄每个村庄都住着我的亲戚和同学
村庄后是一带青山
山色四季变幻在春天总是有点点蓝
有蜿蜒的小路从山上飘下来
赶集的父亲正骑着那辆半新的自行车回家
他戴了一顶崭新的草帽上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衫
车把上挂的还是那个半旧的黄布包
里面一定有包子和油条,还有姐姐要的新衣裳,母亲要的针线……
这是我生命中曾经最普通又美满的一天
那时我的亲人都在我熟悉的村庄还在
假如我站在树上对谁高声呼唤
当时就能听到他的回应,或近或远……
粉红色的指甲花
粉红色的指甲花
多么美丽的花
三姐最爱的花
她把花揉碎了
染红自己的指甲
她向我举起白白红红的双手
像举起一丛粉红色的指甲花
那一年
我十岁
她十三岁
三姐长我三岁
粉红的指甲花
多么快乐的花
三姐最爱的花
她把花揉碎了
染红自己和女儿的指甲
她们向我举起白白红红的双手
像举起一丛丛粉红色的指甲花
那一年我二十七
三姐三十岁
三姐长我三岁
粉红色的指甲花
三姐,你最爱的花
你还会用它染红自己的指甲吗?
如今弟弟我己经过五十了
可是三姐你依然还是年轻时的模样
再也不会长大
假如有一天能再见面
苍老的弟弟
年轻的姐姐
那种画面会不会有些尴尬呀
住手!
我过天桥
抬头看见一朵朵白云也在天上过天桥
它们排着队穿着白衬衫
乖得像一群幼儿园的孩子
当我过了天桥
猛回头发现那群白衬衫己经变得脏兮兮
是谁转眼间泼了他们这一身污水?
委屈的朵朵云彩都蓄满了眼泪
云朵的队形也已被搞得混乱不堪
有几朵推推搡搡跌跌撞撞
险些跌下天桥
我忍不住对着云朵背后
大喝一声
住手!
召唤
早晨你若碰到一个仰头看天走路的人
他可能是在天上寻找他逝去的东西
多少年前的一个早晨
我急匆匆地赶在上班的路上
抬头望见了天上的月亮还有近旁的金星
它们太亮了
我从没有见过早晨的月亮和星星如此明亮
(现在想来也许是它们有意集聚了所有的光芒全部照在了我的眼里)
更没有见过它们挨得如此之近
当时我曾想过停下来好好看看它们
和它们聊一会儿天
但是赶着上班只好匆匆离开
离开时我还心存侥幸
说一定明天早晨我还能再遇见它们
以后的岁月我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缓缓地走在路上
只为能再遇见它们
但是很多年过去了
却再没有看见它们的踪影
有时它们在其它时间或在天空的其它地方一起出现过
但它们稀薄的光芒照着别处
似乎与我毫不相关
早晨你若碰到一个仰头看天踽踽独行白发闪烁的老人
请不要奇怪
他是在天上寻找他生命中曾瞬间拥有过或失之交臂的美好事物
为了召唤它们
他已耗尽体内所有的热量
凝聚成头顶白色的星光
老段的味觉
老段是我的新同事
己经是退休年龄了
在一起吃面条时他还要将香菜一一挑出
丢弃在桌面上
这让我想起自己以及很多人的童年
那些大人所命名为“香”的东西
在孩子本能的味觉上
似乎名实不符甚至相反
我没有猜错
香椿
也是老段所厌恶的
好像不止于香菜和香椿
还有……
那些童年我们本能上所不喜欢的
早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慢慢接受
甚至已经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而老段,他的味觉
竟然一直停留在童年
停止了发育
麻雀的晨会
麻雀的晨会
地点在我居住楼前的几棵高大的玉兰花树上
与会人员 鸟山鸟海
仿佛是从整个南国齐聚而来
会议很早
仿佛黎明就是被麻雀唤醒
也很短
在第一缕阳光升起之前就散了
但很热烈
没有论资排辈
大家随意地站在或高或低的枝头
谁都有权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当然谁都不会在这美好的早晨
反对大声歌唱
歌唱爱情,歌唱生活
歌唱太阳,歌唱蓝天
这原本就是天赋的鸟权
当然谁也无权去嘲讽那些青春萌动的青年
他们相互调情 呼朋引伴
窃窃私语相会的地点
晨会的内容
其实很简单
主要围绕着这一天的一日三餐
比如到哪里觅食,如何行动,何时聚散
但对每一个细节
都认真讨论,态度庄严
麻雀似乎永远不必为明天而忧烦
没有谁傻得像白头翁那样
为明天而愁白了头
世界永远在变明天谁知道呢
所以没有谁 高谈阔论
为雀群设计明天
更没有谁慷慨激昂对麻雀居住在人类的屋檐
而大声呼吁麻雀必须改善居住条件
麻雀的天性就是亲近人类,亲近自然
逼迫麻雀搬迁到高楼大厦
实在违背鸟性情非所愿
麻雀的历史远比人类悠久
见过了太多烂尾的通天塔
已成断壁残垣
好高骛远的大鹏早已绝种
平凡低调的麻雀生生不息
地球的每个角落
都是他们美丽的家园
晨会是麻雀每个晴天的盛典
对于日常生活
麻雀有着最强烈的仪式感
晨会仿佛朝圣
啁啾宛若诵经
只是语言平实,质朴
没有鸿雁的高亢
黄鹂的婉转
在我看来
每一只麻雀都得到了同乡六祖慧能的真传
他们在平凡琐碎的生活中潜心修炼
唱歌就是悟道
觅食就是参禅
但若有人挑战麻雀生存的底线
必将见识到草根阶层愤怒的烈焰
每一只麻雀也都是阿德勒*的门徒
唱歌就唱歌 爱恋就爱恋
从不把任何事当成手段
歌唱不是为了粉饰时代
恋爱也不是为了延续香烟
只需要专心做好这一件
便能得到快乐和心安
有人说麻雀生性贪婪
其实他们只是以满足基本的温饱为限
所以麻雀的世界里没有贪官
这一点我可以为麻雀作证
小时候我抄过很多麻雀的老巢
家徒四壁真叫一个寒酸
只有一个草作的窝
窝里的雏雀嗷嗷待哺
没有一粒存粮
更别提现款
哪像人类热情讴歌的啄木鸟
树洞里的存粮已经吃不完
还要去啄别人家的屋椽
麻雀的晨会
很早也很短
在热烈的讨论之后
他们分头行动,各自飞散
剩下高大的玉兰树在风中凌乱
晨会之后的情节看似简单
麻雀们的一天忙碌、充实而圆满
他们回巢后一闭上双眼天就黑了
没有哪只麻雀像那雄心勃勃的猫头鹰
整天处心积虑以致整宿整宿失眠
不得不圆睁着失神的双眼
麻雀的梦乡
必然黑甜 黑甜
注释:
*阿德勒,奥地利精神病学家,人本主义心理学先驱,个体心理学的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