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内,夺宝大戏正上演
上卷 第二十九回 第二节(1):
【原文】
贾母又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他们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着元春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听贾母如今这样说,笑道:“还是这么高兴."因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的,只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
这个话一传开了,别人都还可已,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不得出门槛子,听了这话,谁不要去.便是各人的主子懒怠去,他也百般撺掇了去,因此李宫裁等都说去.贾母越发心中喜欢,早已吩咐人去打扫安置,都不必细说.单表到了初一这一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底下凡执事人等,闻得是贵妃作好事,贾母亲去拈香,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况是端阳节间,因此凡动用的什物,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少时,贾母等出来.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李氏,凤姐儿,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春纤,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待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着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两个丫头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的金钏,彩云,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另在一车,还有两个丫头,一共又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这个说:“我不同你在一处",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说笑不绝.周瑞家的走来过去的说道:“姑娘们,这是街上,看人笑话。”说了两遍,方觉好了.前头的全副执事摆开,早已到了清虚观了.宝玉骑着马,在贾母轿前.街上人都站在两边.将至观前,只听钟鸣鼓响,早有张法官执香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迎接.贾母的轿刚至山门以内,贾母在轿内因看见有守门大帅并千里眼,顺风耳,当方土地,本境城隍各位泥胎圣像,便命住轿.贾珍带领各子弟上来迎接.凤姐儿知道鸳鸯等在后面,赶不上来搀贾母,自己下了轿,忙要上来搀.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剪筒,照管剪各处蜡花,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凤姐便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骂道:“野牛肏的,胡朝那里跑!"那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正值宝钗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的风雨不透,但见一个小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叫"拿,拿,拿!打,打,打!”
贾母听了忙问:“是怎么了?"贾珍忙出来问.凤姐上去搀住贾母,就回说:“一个小道士儿,剪灯花的,没躲出去,这会子混钻呢。”贾母听说,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那里见的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的慌?"说着,便叫贾珍去好生带了来.贾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来.那孩子还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战.贾母命贾珍拉起来,叫他别怕.问他几岁了.那孩子通说不出话来.贾母还说"可怜见的",又向贾珍道:“珍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贾珍答应,领他去了.这里贾母带着众人,一层一层的瞻拜观玩.外面小厮们见贾母等进入二层山门,忽见贾珍领了一个小道士出来,叫人来带去,给他几百钱,不要难为了他.家人听说,忙上来领了下去.
【端木持易见解】
有人说: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结婚却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但这句话却不太完整。
因为结婚很有可能还是两个家族的事情,甚至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情。
更扩展开来说,结婚很有可能是三个家族,四个家族,五个家族---的事情。更有甚者,是三个国家,四个国家,五个国家---的事情。
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结婚至少是两个人,两个家庭以上事情。为什么呢?因为有一个经济学词语叫“机会成本”。它的意思就是说,你选择了一个东西所付出的成本不是你支付的该商品的价格,而是你的选择所带来的对其他东西的放弃的总价格。在我们的婚姻经济学里面,你和此人结婚,就意味着选择了这个人,这个家庭,这个家族,这个国家。那么也就意味着你放弃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家族,一个国家。当然,或许你放弃的不只是另外一个人,有可能是三四五六七八等,甚至是无数个可能。特别是一夫一妻制的当代,这种机会成本就非常大。
《康熙王朝》里面,玄烨选择了索尼的孙女,这才是他打败鳌拜的根本原因。《雍正王朝》里,雍正娶了年羹尧的妹妹,这才是他坐稳帝位的原因。
可以这么说,婚姻对两个家庭,两个家族,两个国家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特别是权力格局,财富格局的影响,远超一代人,都是几代人的影响。所以不可以不慎重。
正因为它有着极大的政治和财富的影响力,所以,婚姻会引发各个家族剧烈的争夺,甚至是生死之战。
前文我们说过了,宝玉作为荣国府的未来继承人,对其他家族来说,是必然的争夺对象。谁能取得宝玉的正妻地位,将对自己的家族产生巨大影响。那么,史家的史湘云,薛家的薛宝钗,王家的表妹,林家的黛玉,这都是必然争夺的对象。这里还不包括其他潜在的王爷,国公,侯爷,大臣之类的。
在“宝玉”的争夺战中,各家都会使出浑身解数。
王家的舅妈,王熙凤,自然是力挺王家;
王夫人,元春大约是支持薛家;
贾母是支持黛玉;
史家的支持者肯定也有,但还未显示出来。
显示出来的,就是元春,倾向非常明显。端午节所赐之物——“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独宝玉和宝钗一样,这里最重要的就是凤尾罗和芙蓉簟,在古代都是寓意婚姻的。
那么,元春为何要支持薛家呢?是因为对宝玉的爱吗?我不这么看。我认为这是因为薛家在她升职的过程中,出了钱。薛家本来是要宝钗进宫的,元春拿了钱没办成事儿,但钱送出去了,办事的人虽然无法让宝钗进宫,但可以让元春升职。所以,元春也不能拿了钱不回报薛家。大约让宝玉娶宝钗,就是元春的回报吧。
你们看,各个家族对宝玉的争夺,和元春等妃嫔宫女在宫里对皇帝的争夺,是一样的。因为各个层级,其模式是全息化的,即都是可复制的,几乎完全一样的。
我要讲的,或者曹雪芹要讲的,就是这个模式,这个“夺宝”的模式。这不论是哪个朝代,哪个家族,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个东西讲清楚了,我们才好看懂元春让贾家打醮,这是对提拔她的人回报;也是通过打醮活动,让荣国府和薛家的男人们把宝玉和宝钗的婚姻预定下来,作为对薛家的回报;但王熙凤代表王家,可不同意;所以她要撺掇大家去看戏,特邀宝钗去;因为古代订婚一般是不让女方当事人亲自在场的,她去了,这事就不好提出来。宝钗不愿意去,以天热为理由推脱。贾母代表黛玉,也不同意,所以她也要去阻挠。她还特邀薛姨妈一起去。这分明就是让他们没法提订婚这事儿。
王熙凤和贾母这一唱一和,表面上是表达对元春的感激怀念。实际上却是大张旗鼓的将计就计,让薛家订婚这事儿上不了台面。
所以王夫人非常生气,但又不敢明说,气的在家说有病,不去了。
后面小道士冲撞王熙凤,她气的“便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为什么她火气这么大?就因为薛家,不识相,“野牛肏的,胡朝那里跑”,也想来抢“宝玉”?对薛家,对抢宝之人,所有人的态度就是“拿,拿,拿!打,打,打!”。
而小道士,是什么呢?是宝玉的象征,十二三岁,“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那里见的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的慌?” 这是贾母的态度。贾母对抢夺宝玉之人,比如元春,自然是抱怨的,这么小,你别“唬着他”。别说元春了,谁也不行。
你们看,这抢宝的人,都是使劲儿往里跑,去争,去夺;而其他也想抢宝的,就骂,就拿,就打;而护宝的人,就希望“不要难为了他”。
一场抢宝,夺宝,争宝,护宝的戏,就这样在清虚观,精彩出演了!
清虚观,本是“清虚”之处,然而却最污浊最现实,这不正是最绝妙的讽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