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微型圆雕饰物——“比翼鸟(交颈鸳鸯)形串饰”
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微型圆雕饰物
——“比翼鸟(交颈鸳鸯)形串饰”
虎魄造办处
虎魄造办处——致力于学习研究探索中国古代琥珀艺术
特别是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琥珀制品
长恨歌
唐·白居易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象征爱情的比翼鸟在中国流传了至少2000多年,古代文献诗词中的记载屡见不鲜,并不胜枚举。其中最能耳熟能详的,就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在《长恨歌》中的那两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
那么,什么是“比翼鸟”呢?其实在汉代的画像石中,我们亦能见到最早的“比翼鸟”形象(如上图,东汉画像石中的“比翼鸟”形象,徐州汉画像石艺术馆藏)。我们再从古代文献中寻找“比翼鸟”的相关记载。
《楚辞·卜居》:“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
《逸周书·王会篇》记载巴人参加周成王盟会,以比翼鸟作为方物敬献,“周书曰,成王时,巴人献比翼鸟。”
《吕氏春秋卷十四·孝行览·遇合》:“凡遇,合也。时不合,必待合而后行。故比翼之鸟死乎木,比目之鱼死乎海。”
《说如》卷三十二引《琅环记》讲得更为详细:“南方有比翼鸟,飞止饮啄,不相分离。雄曰野君,雌曰观讳,襦名曰长离,言长相离者也。此鸟能通宿命,死而复生,必在一处。”
收录于《汉书·艺文志》的中国第一部词典《尔雅·释地》中有记载:“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鹣[jiān];西方有比肩兽焉,与邛邛岠虚比,为邛邛岠虚,啮甘草,即有难,邛邛岠虚负而走,其名谓之蹷;北方有比肩民焉,迭食而迭望;中有枳首蛇焉。此四方中国之异气也。五方。”
在《尔雅·释地》中记载有代表五方的“比目鱼”、“比翼鸟”、“比肩兽”、“比翼民”和“枳首蛇”。从目前的出土文物资料可见,汉代画像石中亦出现了“比目鱼”、“比翼鸟”和“比肩兽”三种形象,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比翼鸟”形象。
东汉晚期的山东嘉祥武梁祠天井石上,在祥瑞石二第一行中,出现了“比翼鸟”、“比肩兽”、“比目鱼”等形象。非常重要的是在这些画像石旁边都带有榜题,其榜题分别为:“比翼鸟,王者德及高远则至。”、“比肩兽,王者德及(鳏)寡则至。”、“比目鱼,王者明无不衙则至。”
这些榜题给我们带来了非常重要的文字信息,可知“比翼鸟”、“比肩兽”、“比目鱼”等这些形象在东汉时期已经被列为祥瑞之物,并均在王者施行德政之后便会出现在世间。表达了当时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希望帝王施行德政惠及天下,带来太平盛世。
在甘肃敦煌佛爷庙湾M133号西晋墓照墙上的画像砖中,也出现了比翼鸟、比肩兽、比目鱼的形象。
从汉画像石上来看,“比目鱼”也并非鲽鱼。古代文献有很多以讹传讹的神话传说,比如“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鲽鱼分布比较广,说到“多宝鱼”大家可能就知道长什么样了。它其实一侧有两只眼睛,另一侧没有眼晴。而一侧的两只眼睛一只在正中间,另一只长的偏上一点。身体又带有黑色斑点,如果从某个角度看的话只能看到正中间的这只眼睛。加上它们平时都是无眼的一侧向下卧在沙底,不像其它的鱼类那样正常的游行。故在古代被认为只有当两条比目鱼无眼的一侧相互贴在一起才能像其它鱼类那样正常的游行生活。
《吕氏春秋·不广》:“北方有兽,名曰蹶,鼠前而兔后,趋则跲,走则颠,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以与之。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虚必负而走,此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
《尔雅》:西方有比肩兽焉,与邛邛岠虚比,为邛邛岠虚啮甘草,即有难,邛邛岠虚负而走,其名谓之蹷。(西方有种异兽叫做比肩兽,和邛邛、岠虚是共生关系,(它)为邛邛岠虚采集甘草(做食物),当有危险时,邛邛岠虚背着(它)逃跑。(比肩兽)又有名字叫做蟨。)
因为《尔雅》是郭璞在西晋时代注释整理的,所以蟨兔最早的记载应该出于《吕氏春秋》。
西晋·张华《博物志卷之三·异鸟》:“崇丘山有鸟,一足,一翼,一目,相得而飞,名曰虻,见则吉良,乘之寿千岁。”一种生物“一足、一翼、一目”并不能行动,更不能生存。鸟类亦有单足站立休息相互依偎在一起的生活习性。
从画像石上的形象来看,“比翼鸟”类似于双头鸟,与佛教中的“共命鸟”相似,即两个头共用一个鸟身、双足、一双翅膀(如上图)。显然,世间没有这样的鸟类。这是古人对鸟类(比如鹣鹣)的外形与生活习性的观察,人们想象力和主观念想加诸其上,得到长时期演化并渲染后神化的形象。
江苏南京江宁区长岗村东吴墓出土“青釉褐彩羽人纹双系壶”上面的双耳(两个比翼鸟)
“比翼鸟”、“比目鱼”和“枳首蛇”都能找到类似的原型,但“比肩兽”和“比肩民”的原型无从可考。“比肩兽”还能在汉代画像石上见到其形象,而“比肩民”笔者目前却没见过类似的形象。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东方“比目鱼”、南方“比翼鸟”、西方“比肩兽”、北方“比肩民”都是形容两者之间必须要成双成对才能正常的生活,缺一不可。
从目前遗存的古代图像资料来看,至少在汉代的时候,“比翼鸟”就是“祥瑞”之物。同时用来形容相互扶持,坚贞不渝的夫妻生活和爱情。也可以用来表达亲朋好友之间,齐心协力事业共进的意思。如三国·魏·曹植的《送应氏诗二首》:“……山川阻且远,别促会日长。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比翼鸟又寓情深意切的挚友,寓意好友相谐、团结互助,比翼齐飞之意。
徐州汉画像石艺术馆藏画像石
虽然在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画像石(砖)上能见到“比翼鸟”、“比目鱼”和“比肩兽”,“比翼鸟”又是这些形象中出现最多的,并且还在饰物中出现了“比翼鸟”的形象。
江苏扬州邗江甘泉双山M2号墓【东汉广陵王刘荆墓】出土的“比翼鸟”形琥珀串饰。从目前出土文物可见,至少在东汉初期开始,就已经出现了“比翼鸟”形状的饰物用于佩戴,并且遍布当时汉帝国的疆域内。
广西贵县(现贵港)南斗村汉墓出土“比翼鸟”形绿松石串饰
贵州兴仁县交乐M19号东汉墓出土“比翼鸟”形琥珀串物
河北定县(现定州)中山穆王刘畅墓出土“比翼鸟”形琥珀串物
魏晋·甘肃出土“比翼鸟”形琥珀串饰(金塔县博物馆藏)
湖北宜都县陆城东汉末年至东吴“偏将军”墓出土“比翼鸟”形金串饰
湖北鄂城三国东吴时期贵族墓出土“比翼鸟”形金串饰
湖南长沙仰天湖贺龙体育馆M11号晋墓出土“比翼鸟”形金串饰(左2)
江苏苏州虎丘路新村M2号三国东吴早期墓出土“比翼鸟”形金钗
与同时期画像石(砖)上的“比翼鸟”形象不同的是,饰物中的“比翼鸟”形象更像是两只鸟肩并肩、翅膀靠着翅膀依偎在一起的样子。从形像上来看更符合“比翼鸟”一词的称谓,同时也更接近于现实当中鸟类的生活习性。
鸟类的本能需要投喂雏鸟,同时,大多数恩爱的鸟类情侣间都是形影不离,并会互相喂食。我们所见的“比翼鸟”形象大多数为嘴对嘴,这种形象应该就是源于鸟类互相喂食的生活写照。这一点,笔者可以从同时期另一种“母子鸽”形象的饰物相印证。
徐州土山一号东汉墓出土“母子鸽”形绿松石串饰
湖南长沙仰天湖贺龙体育馆M11号晋墓出土“母子鸽”形金串饰
湖南长沙仰天湖贺龙体育馆M11号晋墓出土“母子鸽”形金串饰
同时期的类似艺术表达方式不仅仅出现于饰物中,还有很多陶器等其它器物上也有类似的形象出现。这种亦表达了汉代时期的“爱幼”思想。这又与同时期的另外一种“鸠”形饰物的“尊老”思想相呼应。
江苏苏州虎丘路新村M1号三国东吴早期墓出土的这件“比翼鸟”形金串饰,与其它“比翼鸟”嘴对嘴相互喂食的形象完全不同。从图片上来看,两只“比翼鸟”各自转头向身后的“幼鸟”喂食,更像是“比翼鸟”和“母子鸽”形象的结合。这不仅表达了“爱幼”的思想,似乎又体现了“父爱”。
江苏苏州虎丘路新村M1号三国东吴早期墓不仅出土了一件“比翼鸟”形金串饰,还出土了一件“交颈鸳鸯”形金串饰。除了“比翼鸟”形的饰物外,可见,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还出现了另外一种与“比翼鸟”形饰物十分相似的“交颈鸳鸯”形饰物。 “比翼鸟”成双成对代表爱情的形象此时已经泛化和延伸到与其相似的鸳鸯身上。尤其是鸳鸯,取此鸟“止则相偶,飞则相双”的习性。在运用中人们总会将“比翼鸟”和鸳鸯二者混淆并同等视之。两者对比,相对来说,“比翼鸟”是一种存在于上古或者是神话传说中令人敬畏的神鸟,而鸳鸯是一种现实存在并繁衍至今、能得到现代人普遍承认的鸟类。
古代文献中有关鸳鸯代表爱情的记载也是比较多的。在《韩凭夫妇》的故事中记载:“王怒,弗听,使里人埋之,冢相望也。王曰:“尔夫妇相爱不已,若能使冢合,则吾弗阻也。”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相思之名,起于此也。南人谓此禽即韩凭夫妇之精魂。”“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这里就明确的描述了“鸳鸯交颈”的形象。
江苏南京东吴丁奉家族墓M5号东吴晚期墓出土“交颈鸳鸯”形金串饰
为妻作生日寄意
唐李郢
谢家生日好风烟,柳暖花春二月天。
金凤对翘双翡翠,蜀琴初上七丝弦。
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应恨客程归未得,绿窗红泪冷涓涓。
同时,魏文帝曹丕在《秋胡行二首·其二》:“……采之遗谁,所思在庭。双鱼比目,鸳鸯交颈。……”“双鱼比目,鸳鸯交颈。”这里的双鱼比目肯定就是指比目鱼,而鸳鸯交颈即代替了“比翼鸟”。
唐代·卢照邻《长安古意》:“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诗中的“比目”和“鸳鸯”亦可对应汉代出现的“比目鱼”和“比翼鸟”。
三国魏曹植在《释思赋》中:“况同生之义绝,重背亲而为疏。乐鸳鸯之同池,羡比翼之共林。”将“鸳鸯”和“比翼”两者同时使用来表达兄弟之情。
又如晋傅玄的《饮马长城窟行》中:“感物怀思心,梦想发中情。梦君如鸳鸯,比翼云间翔。”亦将“鸳鸯”和“比翼”两者同时使用。
江苏南京仙鹤观M6号东晋(高悝)墓出土“交颈鸳鸯”形金串饰
“比翼鸟”其象征意义是泛指一种相伴相依的深厚感情,并没有特指爱情。而“鸳鸯”可以明确是代表了爱情的,亦可指兄弟之情。由此可见,魏晋南北朝艺术中的“比翼鸟”与“鸳鸯”应该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现实生活中很多生活于水中的鸟禽类都有为彼此梳理羽毛,交颈相依,互相喂食,养育后代的习性。这也是它们成为中国文学中高频出现的情爱象征的原因之一。
许昌博物馆藏唐代祥瑞图十二生肖镜上所饰图案中的“同心鸟”
“比翼鸟”、“交颈鸳鸯”的艺术形象在随后的隋唐到明清均有出现。在许昌博物馆收藏的一面唐代祥瑞图十二生肖镜上,有一形象与“比翼鸟”相似的图案,其旁边榜题为“同心鸟”。这个“同心鸟”的形象,与苏州虎丘路新村M2号(三国东吴早期)墓出土的“比翼鸟”金簪造型一样。这应该就是“比翼鸟”的另外一种衍化名称。但不管是“比翼鸟”、“交颈鸳鸯”还是“同心鸟”。这些成双成对的祥瑞形象即指亲密无间的友情,又代表和谐美满的夫妻关系。
在《世界历史上的珠子》一书中翻找我需要的资料时,看到上图中的这一件“双鸟”形饰物时,立马眼睛一亮……后面的资料介绍如下:
Wound-glass double duck bead.(缠绕纹-玻璃双鸭珠)
New Kingdom period,(新王国时期)
Eighteenth to Nineteenth dynasty(第十八至十九王朝-约公约前1570-前1190年)
后面括号内是我翻译成中文的意思后加上去的。很有意思的意外收获。这与汉代所见的同类造型的“比翼鸟”形串饰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前面讲到,汉画像石上的“比翼鸟”形象是“双头鸟”。而这种“连体双鸟”的形象与画像石上“比翼鸟”出现的形象明显不同,笔者之前讲过,从形象上来分析,这种“连体双鸟”的形象更符合“比翼鸟”的称谓。
我们暂不说这就是从古埃及传过来一模一样的东西,但是我觉得这前后跨越1000多年,横穿亚洲非洲万里到达西汉晚期的中国……一切都是可能的。毕竟,自从汉武帝开辟“丝绸之路”后,也开始了中国与西方的贸易和文化交流。从西汉晚期或东汉初期突然出现的这种“比翼鸟”形状的饰物肯定有其艺术原型。就像同时期出现的各种材质“狮形饰”一样,即是仿制了当时由丝绸之路贸易进来的异域饰物。当然,这还需要收集到更多国外的同类饰物,并将时间串联起来,即可以做出合理的推测。
参考资料:
《古代文学作品中“比翼鸟”意象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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