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记挂吴孟达：贱过坏过怂过，但该做的事情从不掉链子

下午百无聊赖地在电影院里看《唐探3》，忽然接到朋友发来的微信——

“吴孟达没了。”

朋友从不关心文化娱乐新闻，但吴孟达的离去让他十分伤感。

“达叔”是80后一代人心目中青春记忆和“无厘头”符号。以至于我在电影院里闭上眼睛，脑海里还能浮现起“达叔”眼镜垮到鼻头，笑得摇头晃脑、双手颤抖的经典形象。

在我们的记忆中，“达叔”没有年轻过，也就永远不会老去。他生于1951年，1973年报考第三期香港无线电视艺员培训班，周润发是他的同班同学。

但和至今还能做主角的周润发不一样，就算吴孟达在班上成绩一直很好，仍然没有做主角的命。

有自媒体盘点他的演艺生涯时说他是《导火新闻线》的第一男主角，但在第36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上他提名的却是最佳男配角。事实上，我们记得住他那么多经典角色，他获得的奖项也不多。

但我们就是无法忘记呀。他是《九品芝麻官》里抱着咸鱼不离不弃的包有为，他是《大话西游》里又怂又色但重情重义的斧头帮“二当家”，他也是《喜剧之王》里拿着盒饭敲打主角又给了他人生最重要机会的卧底警员，他还是《少林足球》里被设计陷害却始终期望东山再起的前“黄金右脚”……

《九品芝麻官》

一

就在我脑子里正乱成一团时，银幕上《唐探3》出现了全片最尬的一幕——

念着广告词的四男一女年轻偶像，突兀地塞进剧情之中，格格不入。

坏的配角搅坏电影，好的配角融入电影，黄金配角和主角相互映照成就。就算吴孟达没有做过主角又如何，得奖不多又如何，他站在主角身边，有个性有光彩，不可或缺，无法替代。他用自己的演绎生涯诠释，何谓“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

1974年吴孟达开始在无线电视参与演出，很多人只注意到1979年《楚留香传奇》里帅气潇洒的郑少秋，却没想到男二“胡铁花”是吴孟达演的。要到4年后1983年，“主角”刘德华、周星驰才能在《射雕英雄传》里演“侍卫甲”“小兵乙”。

然而年少成名的吴孟达犯了很多同样经历的人共同的错误：飘了。因为热衷赌博，1980年就欠下30万元港币的高额赌债，不断冒头的新人竞争和塌陷的口碑让他无戏可接。

吴孟达曾在接受采访时回忆，他决定“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因为嗜赌破产，他被电视台“雪藏”，一半的收入都要交给银行还债。但他说，那也是自己人生和事业的转折点，“从那件事情之后，知道做人和表演都应该踏实。”1980年到1984年，他开始真正重新学表演，1984年接拍《新扎师兄》，给只有22岁的梁朝伟作配。这时的他，已识得“低头做人”，不怕别人看不起，只想让大家知道他“变了”。

看着此刻银幕上年轻偶像们精致的妆容、纹丝不乱的发型、应激反应一般的“演技”，忽然觉得我们似乎对他们过于苛刻了。

这些年轻的孩子，十几岁就被拉到镁光灯下，按照公司精心打造的“人设”，迎合着粉丝的期待。而他们自己，没有生活。他们不知道“普通人”落魄时接到亲人的电话时会隐藏悲伤，也不知道快乐有时是不能喜形于色的，他们只知道跳跃着比剪刀手。

我想起去年冬天参加香港电影主题展，吴孟达参演的《逃学威龙》是开幕片。

导演陈嘉上回忆，“最初的剧本只有这四个字的标题。”陈嘉上说，香港电影诸多桥段，往往来自于生活本身。

二

我们对吴孟达的怀念，或许还因为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这段过往还有一段小插曲。吴孟达曾向老同学周润发借钱，谁知对方叫他“自己解决”。后来他奋发图强，踏实演戏，1990年获得了《天若有情》里一个小角色，给师弟刘德华作配。这部电影让他拿到了香港电影金像奖，周润发现场向他道贺，他没有理睬。事后他才知道，落魄之时，周润发向导演不断推荐自己。时隔多年往事重提，吴孟达对周润发还是满心感谢。

《天若有情》里吴孟达饰演的小混混太保，是吴孟达为数不多的正剧角色，却贯穿了他一贯的“小人物”形象：潦倒落魄到狗都嫌，还想拼命维护自尊；虽然胆小懦弱，最终却愿意为兄弟两肋插刀。

关于这段往事还有一个传言，吴孟达曾经问《天若有情》的制片人、自己的朋友杜琪峰应该如何呈现落魄模样，曾骂过他“烂泥扶不上墙”的杜琪峰说，“就是你现在这样，像极了一条狗！”

《天若有情》

我不能说吴孟达就是一个“完美”的演员。

和大多数香港电影的“黄金配角”一样，北上淘金的他大多数时候只能在网络大电影里打酱油，最新的作品《少林寺之得宝传奇》得分4.2，《长安伏妖》4.1，《真假美猴王之大圣无双》也是4.1。

这样的落魄同样出现在曾经深刻映在我们记忆中的“黄金配角”之中。香港电影主题展上，因疫情只能远程连线的田启文说话时近乎上气不接下气，却逗得在场的观众哈哈大笑；黄一山在映后交流时，一直无法搞定摄像头，银幕上独他一人歪着头。就连主角周星驰，近年的新闻也只剩和前女友的官司。

去年上海的香港电影主题展上出现“无厘头”一幕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他好像一条狗啊”后来成了《大话西游》最后的点睛之笔，也是那一代香港电影人的写照。他们也许没有那么高的艺术追求，却兢兢业业扎扎实实地讨着生活。

我有时候觉得，怆然闯入中年的80后开始渐渐明白，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成为现实意义上的“主角”。但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担好自己的责任，又何尝不是有价值的人生呢？

三

如今网络发达，大家才渐渐知道那些记忆里光鲜亮丽的香港明星，日子过得其实都不算宽裕。特别是吴孟达这样没有“主角脸”的演员们，甚至连“绯闻”都不会有人关心。

当然不如如今的年轻偶像们，只要“曝光率”在就不愁流量，有流量就能变现，日进斗金。

吴孟达经历过三段婚姻，要养育5个子女，负担很重。拍摄《流浪地球》时他已经64岁，要穿着几斤重的戏服，还有不少吊威亚的危险场面，他都亲自上阵，边吸氧边拍戏。吴京夸他“现场对戏永远不用剧本，因为他把对方的对白都背下来了。这就是前辈!”

就像他演绎的那些小人物一样，吴孟达或许贱过、坏过也怂过，有过低潮也拍过烂片。但那又如何，该他负的责任他没有推卸过，该他表达的立场他从未退缩。

他的微博停留在2019年8月16日，彼时香港仍然骚乱不安。有些人说艺人不该轻易表态，容易断了财路。

但这最后一条微博上吴孟达只留下5个字——

我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