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云归处，有情人之谷
云归处，有情人之谷
我们都是云，苍穹间流浪的云。只有在我们终于找到了那种可以释放情怀与放飞理想的地方之后。我们才不再是云，并站成了一处有根的风景。
文/图 老烟
对于永远在行走的人类，跋涉中，为了让自己能走得更远，我们曾经丢弃过许多东西。但还有一些东西我们却自始至终都不舍得丢下，比如信念、理想、情怀，哪怕我们在旅途中再如何艰难辛苦，我们也牢牢地将它们栓于肩头，攥在手里，植入心中。因为我们知道，这些东西一旦扔掉便再也找不回来，而且，弄丢了它们，我们恐怕将连自己都找不回来，像一朵漂浮的云，飘着飘着便消散了，不留丝毫痕迹。
是的，在没有找到可以栖息心灵的地方之前，我们都是云，苍穹间流浪的云。只有在我们终于找到了那种可以释放情怀与放飞理想的地方之后。我们才不再是云，并站成了一处有根的风景。然而，这种地方并不容易找到，因为，这种地方必须有山有水有人情，更关键处，这种地方必须有可以栓紧我们的那根绳子，让我们不会再次被风推着而流向远方。
广丰嵩峰乡有一条叫着“情人谷”的峡谷，这条峡谷，便是那种可以停靠云朵的地方。情人谷的谷主叶老师，是情人谷拽下来的第一朵云。
2009年我便认识叶老师，那时，她是一位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师，知性，美丽，而且很小资。有自己的工作室，常常被来找她做心理咨询的客人折腾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因而，前年再度在情人谷见到叶老师时，强烈的形象反差让我差点没认出她。那次，她戴一顶草帽，蜷在玫瑰花园里拔草。站起来用手臂擦脸上的汗时，我看见她的手臂和她的脸一样紫红，烈日和暴雨敷涂在肌肤上的紫红，这种红，独属于乡间勤劳的女人。这种反差，很让我们意外和惊讶，但除了片刻的讶异，那次的情人谷之心，我们并未有过多的惊喜，只觉得一伙比较有情趣的人在一个有花有水的山谷疯了一天，如此而已。
今年春分。叶老师在我朋友圈留言：“情人谷的桃花开了，水也满了。”邀我再去情人谷做客。碰巧，叶老师留言时，我刚由于一些琐事纠结而处的心情烦闷之中，当即便应了叶老师。
这次的情人谷完全变了样。石径长廊，栈道亭轩，叶老师夫妇显然为之投入了很多钱，已经把这条原本幽旷的峡谷变成了一个很有几分阆苑仙葩气韵的小园林。这时的玫瑰园也拓宽了许多，堆成许多造型，摆成祝福语的，做成心心相映的，垄成大手牵小手的……不但种了玫瑰，种上了格桑花，菊花还有其它不同时序绽放的花卉。花园径道下的溪流也经了精心的伺弄，叶老师说的那些已经绽放了的桃花跟小溪融成了一体，清逸、妩媚，像是《诗经》里那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粗辫子村姑。我们第一眼看到的叶老师仍然蜷在花园里，身后跟着几条晃头摇尾的小狗，她也成了这里的一件景致，镶到了画面里。这种画面，不仅清雅，而且很具烟火味，看着十分亲切，唯有的不足，觉得这里幽静过了一些，臆想中，应该到处都能看见相依相拥的小情侣，或是年轻的三口之家，这样才合乎情人谷的意韵。
“太静了，静得让人觉得心理会逐渐紧张起来，这种感觉就如进了西湖断桥边上的白家大院里还伞的许汉文。”我很没情商地将这种感觉说给了已然出了篱墙来招呼我们的叶老师。说这话，我脸上当然是笑的。我觉得这种感觉其实很有趣，这会下着霏霏春雨，山谷中的烟岚更密集了，愈发将这里渲染的更加神秘，我觉得这种氛围只适合用来演绎仙或妖的故事。
“今天下雨，当然静。昨晚更静，可后来不静了，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接着还停电了。然后，我就一个坐在那个空旷的大厅里。要是你那会来，还不真下破了胆……”叶老师接这话时脸上也笑着，但说着说着却说不下去了，也再笑不起来。这是余悸，任何一个女性在受到惊吓之后都会有的余悸。
“可是……”我犹豫了一会，说了这两个字，然后又收口看着叶老师。
“偶尔的，这种时候很少。昨晚只是碰巧我爱人出差了。”叶老师神情已恢复如初，她是心理专家，立即给了我答案。“比起这里的欢愉来，偶尔的寂寞与恐惧简直不值一提。”她连我想追问的问题也一道回复了。
说话间，峰回路转，我们已经进了山谷的深处。
这里的变化比两年更大。
“像《兰亭序》里的兰亭么？”叶老师看着已然被眼前变化震惊的我问。“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叶老师甚至得意地轻声吟唱起来。
“何止兰亭，小石潭、醉翁亭，都在这呢。叶老师，你是想把历代散文家笔下的美景全搬到这里来吧？”我这话丝毫没有逢迎的意味，确乎如此，山石、兰草、亭台、水流、幽篁、花香，这里的一切都经过了精心修葺，每一样都恰到好处地长在最合适的位置，像兰亭序，该清瘦的清瘦，该丰腴的丰腴，该紧密处紧密，该疏松处疏松，该险峻时险峻，该从容时从容，即便是那些置放在这里杂件，也像兰亭序里的涂改，丝毫不让人觉得碍眼，反而增添了几许生趣。比照兰亭序，这里只差一群魏晋士子或唐宋文儒和一壶酒了。
“这该花了你多少钱和精力啊！”我震惊，竟脱口问。我知道这话在此时此地是多么大煞风景和俗不可耐。可我真的想不通眼前这位以前是那般高雅的女性何以会花如此血本来打造这么一个地方。她此前说过，这里是租赁的，三十年。我不知道三十年后变成什么样子，但我起码知道，在这里能盈利之前，作为营造者，她得承受很久很多的煎熬。
“很多，全部积蓄花光了，还欠了一身债。现在还在不断花钱，很多钱。”叶老师轻描淡写地答。
“你觉得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我换了一种语境。
“看怎么理解。如果是指金钱的回报，也许十年后，也许永远也收不回。但如果你的正果指的是我个人的期望。我想，我已经修成正果了，因为，我的梦已经圆了，现在我在做的事是把这个梦圆得更圆。”叶老师笑着答我。
这个回答，让我陷入了沉思。我知道，叶老师的说的梦其实是她的理想，但我不知道叶老师的理想具体是什么，是拥有一处有山有水有鸟语花香的家园，然后和她的亲密爱人在这里长相厮守？这似乎不是叶老师的格局。那是迎合时代潮流，想着从事旅游产业挣去一笔丰厚的利润回报？这也不太像，在我印象里，叶老师很懂得享受生活，也十分讲究生活质量，从来不是一个对金钱有太多欲望的人，这种人，不该会为了金钱的目的而将自己扔进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谷，去承受大多人都无法承受的寂寞与辛劳。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她喜欢这种生活状态，像海子的喜欢，劈柴、喂马，写信，拥抱春暖花开。不同的是，她面对的不是大海，而是巍峨青山。我忽然发现这个设想是最合理的，因为就在这瞬间，我还发现了这种生活状态也是我梦寐以求的，甚至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就在这种山水之间，就在这种有故事，有花香，有云岚飘渺的山谷里，读书，写字，与朋友喝茶，饮酒，兴致起来了再一道去草坪上打滚，在冬天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晒着太阳，在酷暑里沉到水潭里去享受清凉……有几个人能拒绝这种生活！只是，这种当初的梦想早被对物质无休止的欲望追求压制住了，蛰伏到心的最深处。
我将我的这个发现说给了叶老师听。然后，叶老师笑了。她接口，“现在，我不是正在帮你把梦想从心底往上托吗，比你幸运的是，或许，我可以长时间拥有这个梦，而你们，还只能是断续地走进当初的梦想，但这至少比把当初的梦彻底忘记好多了。”说完，她指了指分出两岸那几栋木楼介绍说：“等再过几个月，这些房子装修好了，里面会有各种各样的文化厅馆，书法、美术、音乐、瑜伽、太极，你喜欢什么都能再这里找到知音。还有，到那时，我的专业也该可以有用武之地了，我准备在这里建一个沐心堂，专门帮来这里朋友们解决心理上的一些问题。”这回，叶老师眉飞色舞，掩不住的兴奋。
我十分相信叶老师说的这些很快必然会成为现实。但不知怎地，这时我却突然想起了开头她说的昨晚，山谷中肃静与黑暗得只剩下电闪雷鸣的夜晚，要有，或许，还可能有夜枭的阴森的哀号，可能有叫春夜猫的嘶鸣，这些，别说是叶老师，换成是一个普通男人，怕也难免心生恐惧。她说的很轻巧——很偶尔！可我知道，这一点也不偶尔，她的爱人是个商人，需要不断地与客户周旋，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回一趟情人谷，更多的时候，必须只能是她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个远离村庄的山野，去劳作，去山坡河流或田园与请来的民工们一道承受风雨和烈日的侵袭。因而，我已经想明白，她真说的“偶尔”其实应该是“习惯”——她早习惯了这种孤寂与恐惧。我又想起了前年初夏时她紫红的脸和手臂，想起了她蜷身在花田里娴熟地拨弄泥土和花株边上那些杂草时的身影，继而，我还想起了很多年前在某个文学雅集上她那优雅的举止和轻言细语的谈吐。这是多么强烈的一种反差！而要适应这种反差，那又将该要多少的付出。然而，我又更加相信，她很乐意为此作出的那些付出，而鼓动着她乐意的东西就是情怀，或者说是梦想！梦想她与她的爱人能在这个温馨的峡谷里恒久地享受这他们的爱情，梦想着他们建成的庄园能让更多热爱生活，却又被生活迷失了自我的人群在这里找回真实的生活，梦想他们的情人谷能成就上饶这块文化沃土上酿生出一批又一批的兰亭序……这可能是我对她一种托大了的设想，但是，所以她选择到这条山谷里来建设这里并长期栖息于此里与之缠绵共老，其根本的初衷是她欢喜这里，欢喜这种清澈无扰，欢喜在这纯澈的地方写字画画种花栽树以及与朋友们饮酒品茶，这点，我丝毫没有怀疑。
这就是情怀，一种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的情怀！正如她所说，她比我我们幸运，由于她之前的努力，她比我们先满足和释放了这种情怀。而我们，仍将在一条尚未看到终点的路径上持续奔跑，勉强自己暂时忽略内心深处隐藏的情怀，只有在实在太累了太倦了之后，才会挤出一个短暂的周末假期，寻找着像这里的一块所在，安慰自己苦累的心灵。
直到此刻，情人谷还只是一个尚在建设的山间庄园，有的，只是大自然给予的山水馈赠和情人谷千百年来积淀起的各种美丽传说，此外，还有花，自然野生的和叶老师赋以匠心种
植的各样奇花异卉。但我想，对于仍在奔走却又十分渴慕安宁与松弛的我们来说，有了这些已经足够惬意了，而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一位比我们更懂得如何去享受生活拥抱生活的知性谷主，以后，和一群兴趣相投的朋友，在谷中飞瀑流泉边的亭台中，烹茶煮酒弹琴吟诗，我想，这种氛围，才是我们一直在苦苦寻求的。
蓦然发现，情人谷，其实叫“有情人之谷”才更贴切。因为，这里以后将频频光顾的，除了情侣，更多的，应该会是像叶老师那样有情怀，有情义的人。就像这时缠绵在谷中的烟岚，它们已经将这里当成了栖息的地方，再也不想向远方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