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蠡”地望考-----《山海经》系列研究
“三苗”为我国上古著名国族,其活动范围自来众说纷纭,而“彭蠡”又为确定“三苗”地望的重要地标。司马迁《史记. 五帝本纪》记载“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战国策 .魏策》记载最为详细:“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后人多据此认为战国“彭蠡”、“洞庭”之地,为“三苗”故地,皆在江汉之间,几成主流说法。这种说法的主要依据就是“彭蠡”、“洞庭”两湖,一般认为“彭蠡”就是今天的鄱阳湖,但这个说法有明显的瑕疵,汉时“彭蠡”为“巢湖”,而非“鄱阳湖”。朱熹和他的高足蔡沈于《书经集传》中忆指此非,清李光地于《尚书解义》中认为:“'彭蠡’即今巢湖,'会于汇’为今鄱阳”,清代巢湖史研究专家李恩绶主编《巢湖志》开卷即为此声明:“巢湖,一云'彭蠡’。”。“彭蠡”绝非鄱阳湖。现代历史地理和湖泊研究专家一致指出,鄱阳湖域在两汉时期,仅为河汊沼泽,约在东晋末年渐成湖泊。邹逸麟教授辨误:“认为古代彭蠡泽即今鄱阳湖,其实这是不正确的。”王育民教授于《中国历史地理概论》一书中确认:“东汉时班固为了附会《禹贡》彭蠡之说,把江南的湖口断陷水域误指为《禹贡》的彭蠡泽。古彭蠡泽的名称就这样被继续沿用下来。”
钱穆先生对“三苗”地望作过详细的研究,曾依《汉书地理志》认为,衡山在河南南召县,不是今日的湖南衡山;而文山乃《国语齐语》中桓公伐楚济汝逾方城所望见的汶山。古籍中所说的洞庭和彭蠡,也并不是后世所说的洞庭湖和鄱阳湖。故此“古者三苗疆域,盖在今河南鲁山嵩县卢氏一带山脉之北,今山西南部诸山,自蒲阪安邑以至析城王屋一带山脉之南,夹黄河为居,西起蒲潼,东达荥郑,不出今河南北部山西安部广运数百里间也”。不过我认为,上述说法皆误,其错误的原因仍然是以后世地理推测上古形势,所据文献皆为战国后的材料,存在着较多的误读。钱穆先生所言“三苗”后裔或有此广大活动范围,但前述文献所载皆“尧舜禹”时期事迹,今天研究“三苗”皆当以此时期境域为限,以夏、商地域可知,上古所载范围当更为狭小。
“三苗”地望又与“丹朱”紧密联系,文献记载“三苗”为“丹朱”后裔,“尧”放“丹朱”而投南海,所投的就是“三苗”。《尚书》已明载:“放欢兜于崇山,以变南蛮。”,《大戴礼记.五帝德》又记载:“放驩兜于崇山,以变南蛮。”,此“欢兜”即“驩兜”,又作“丹朱”,已成定论,勿庸赘述。先秦“嵩山”名为“外方”,夏商时又作“崇高”,《国语·周语》称禹之父鲧为“祟伯鲧”,“崇高”之名缘结于此。《史记》中记载:“昔三代之君,皆在河洛之间,故嵩高为中岳, 而四岳各如其方。”,据东汉班固《白虎通》曰:“中央之岳,加嵩高宗者何?中岳居四方之中而高,故曰嵩高也。”,西周时称“岳山”,周平王迁都洛阳后,定“嵩山”为“中岳”,五代以后称“中岳嵩山”。二者俱言“崇山”,即有此“崇山”为“尧舜禹”时中国之南界,则“三苗”、“彭蠡”皆应于此周边寻之,而不当处于江汉淮荆之间。以理度之,以上古生产力水平,“尧舜禹”何能屡次远征江汉荆淮?
《国语.周语》有一段记载,更为明确地记载了“丹朱”所在,引文如下:“王曰:'今是何神也?'对曰:'昔昭王娶于房,曰房后,实有爽德,协于丹朱,丹朱凭身以仪之,生穆王焉。是实临照周之子孙而祸福之。夫神壹不远徙迁,若由是观之,其丹朱之神乎?'王曰:'其谁受之?'对曰:'在虢土。'王曰:'然则何为?'对曰:'臣闻之:道而得神,是谓逢福;淫而得神,是谓贪祸。今虢少荒,其亡乎?'王曰:'吾其若之何?'对曰:'使太宰以祝,史帅狸姓,奉牺牲、粢盛、玉帛往献焉,无有祈也。'”,此段记载直言“丹朱”“在虢土”,即今天荥阳,正处于嵩山之下。
《吕氏春秋·爱类》记载:“昔上古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河出孟门,大溢逆流,无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尽皆灭之,名曰鸿水。禹于是疏河决江,为彭蠡之障,干东土,所活者千八百国。此禹之功也。勤劳为民,无若乎禹者矣。”,《淮南子·人间训》亦云:“禹决江疏河,凿龙门,辟伊阙,修彭蠡之防。”,荥阳以西泌阳地区古称河内,其地有孟州、孟津,正处于河出山口之地,我意其地即可称作“孟门”,不用再到西河去寻。"伊阙"一名龙门,即春秋之阙塞,在今河南洛阳市南二十五里龙门山。《史记·秦本纪》:昭襄王十四年(前293),“左更白起攻韩、魏于伊阙”。《水经·伊水注》:“伊水又北入伊阙,昔大禹疏以通水,两山相对望之如阙,伊水历其间北流, 故谓之伊阙矣。”,此“伊阙”自春秋战国以降,史载不绝,自来无疑义。我前已著文《上古“河水”考,兼论“大禹治水”区域》,认为“大禹治水”主要在今天的洛阳、荥阳地区,“彭蠡”当也在此区域,文中文献所载“彭蠡”者一作“障”,一作“防”,这显然是堤坝,而非湖泽,即此,鄱阳湖之说就不能成立。
以前述“丹朱”放逐地区在今天嵩山周边看,“彭蠡”当在今天的荥阳地区。班固《汉书.地理志》河南郡“荥阳”县注:西南有“冯池。”《水经注.济水》载:“水出荥阳城西南李泽,泽中有水,即古冯池也。《地理志》曰:荥阳县冯池在西南是也。”《路史.国名纪五》说:“冯,唐韵。姬姓国。今范[荥]阳李泽中有冯水,即古冯池,故冯夷国。”这说说明了古冯夷国在河南古荥。《山海经.海内北经》记载:“昆仑虚南所,有泛林方三百里。从极之渊深三百仞,维冰夷恒都焉,冰夷人面,乘两龙。一曰忠极之渊。阳污之山,河山其中,凌门之山,河出其中。从极之渊,深三百仞,维冰夷恒都焉。冰夷人面,乘两龙。一曰忠极之渊。阳汙之山,河出其中。凌门之山,河出其中。” 郭璞注:“冰夷 ,冯夷也”。郝懿行疏:“阳汙即阳纡,声相近。穆天子传'至于阳纡之山,河伯无夷之所居 ’。 《水经注》云:'河水又出于阳纡、陵门之山,而注于冯夷之山’。盖即引此经文。陵门即凌门也,或云即龙门,凌、龙声相转也。” 此节河伯冯夷所“都居”的“从极之渊”,紧接昆仑虚南所,这说明“昆仑”正处于荥阳,且按经中所载时,黄河也穿行荥阳,“冯夷”居此,故名河伯。“冯夷”的“冯”又通“逢”,即上古其名的“有逢氏”,而为“重黎”一族,炎帝一脉(详见本人《“商奄”、“丹朱”族源考》一文)。以此,“丹朱”、“三苗”故地,而其先为“有逢”、“重黎”,或此地也为“有逢”、“重黎”故地,本可称作“逢黎”,又可通作“彭蠡”,“蠡”字构型上“豕”下“蛇”,本为“有逢”图腾。
但荥阳地界仍嫌广大,所谓“彭蠡”之障是否可以定位得更为明确?今天广武山西端向西南延伸直到“汜水”入河的玉门渡口之间为土质丘陵,这一段西南向的丘陵十分可疑,我认为这非自然形成,而是人工所筑的堤坝。“大禹治水”的策略于荥阳当为东凿“龙门”疏水东流、西筑“彭蠡之障”逼水北上入“海”,今天广武山西端向西南延伸的丘陵当即“彭蠡之障”遗迹。荥阳玉门古渡现在是一个景区,当地的解说词十分有趣:“传说当年大禹治水来到此地,看到汜河泛滥,洪水滔天,淹没周围许多村庄和田地,就苦思治水之法。在当时广武山和大坯山结为一体,连绵不断,汜水河虽然离黄河很近,但是被大山所挡,并不能就近流入黄河,而是要经枯河向东流到到荥阳后改入汴河。”,这个说法可能与事实正相反,“大禹治水”在此恰恰是堵住了“汜水”河口以防“流沙”侵入荥阳,而引导汜水经今天的上街区向东流去,今天的“唐岗水库”、“枯河”皆为此河流故道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