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 峰:绝 望
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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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而立,浦东,不普通
吴孝酒醉,从自家的二楼上失足摔了下来,尾椎骨粉碎性骨折,在医生的大力抢救下,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唧唧性命。
病情稳定,医院做了大量较为详细的检查。最后得出结论,吴孝虽然性命保住了,可是却是半身不遂和下半身瘫痪,后半生生活不能自理,就是吃喝拉撒,都得有人服侍。听完医生的结论,如晴天霹雳,他差点晕倒过去。
“医生,你们就没有什么好办法治好我的伤了吗?,我刚退休不久,我以后可怎么过呀?”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国家还没有达到这个医疗技术水平。你伤得那得重,能捡回一条性命,已是烧高香了。”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自己老母亲卧床生活不能自理时,因为怕脏怕臭,自己都没有走进过母亲臭味难闻的房间,是嫁在邻村的两个妹妹轮流服侍着。他没有好好在床前服侍过老人一天哪怕一次,也给儿子儿媳树立下了“榜样”。吴孝此时就如蔫拉巴稀的桔子。
医生离开后,病房寂静让他快要崩溃。吴孝思绪万千,过去的一幕幕一下子浮现眼前。
吴孝是小学退休教师,有退休工资。老伴美莲一年前抛下自己离开人世。有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可谓儿孙满堂。
自母亲卧床大小便失禁,自己的老婆更是不愿意服侍老母亲。
老婆人如其名,人长得非常漂亮,甚至比她的名字还要更漂亮。她高挑的身材,修长的双腿,该凸的凸,该翘的翘。长长的头发,辫起两条漂亮的马尾辫,挂在前胸。她在抚弄她的长辫时,最为可爱。在当时的农村绝对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就是在城市,稍加修饰打扮,走在街上肯定是高头率。美莲是五十年代末大队队长岳父生了四个儿子后,才喜得的千金,视若掌上明珠,娇生惯养,不爱干农活,她从小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小姐。上学时又因为长得俊,成了农村家庭较好的纨绔子弟争相追逐的对象,成天坐在那些带着当时令人非常稀罕的“上海牌”腕表哥们的“永久牌”单车后座,抱着帅哥的“一响”双卡录音机和帅哥们到处招摇玩耍,读书也只是一个晃子而矣。
长漂亮就是优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一听说邻乡镇吃皇粮的小学老师吴孝还单身未娶,硬是绝情地离开恋爱了三年的男朋友,到当地“金牌媒人”家里死缠烂打,请媒婆到吴孝家说倒媒,她要嫁给吃国家饭的干部,这样才对得起父亲母亲给自己这副漂亮的好身材。
美莲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吴孝,开始还本本分分。
好姐妹们非常羡慕美莲有一个吃皇粮的丈夫。
“美莲,你要看好你家吴老师咯,要不然我们哪个姐妹哪天把他给拐跑喽,到时让你哭鼻子。”一个大大咧咧的姐妹无意间开玩笑说到。
玩笑归玩笑。说者虽无心,听者却有意,并且非常的在意。必须管好吴孝的工资,这样他才没有资本没有机会去外面粘花惹草,她才永远守得住他这个吃国家饭的男人。美莲在一次夫妻生活正要进入主题时,却嘎然而止,推开兴趣盎然的吴孝,哭哭啼啼。
“你是有工资领的人民教师,肯定哪天会抛弃我的。”
“不会,怎么会呢?此生能娶上你这样如花似玉的老婆,我心已足矣,你说,在方圆二三十里,哪里有比我老婆长得更漂亮的女人嘛?”
“我虽然长得漂亮了,也会有人老珠黄的一天呀,哪天你被哪个年轻的妖精勾走了我咋办嘛?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把工资交给我保管,我来当这个家,家里所有的开销由我来管,你穿的衣服,你抽的烟都由我来买。”
……
吴孝的工资如数上缴给老婆后,每个月他只得少得可怜的零花钱,弄得虽然身为人民教师,他却时时包里没有几文钱。
上世纪八十年代,四弟要上初中需要20块钱报名费。那时家里较穷,老父母没有钱,吴孝虽然领着国家工资,财政大权却掌握在老婆手里,而老婆却一毛不拔,四弟不得不为了这区区20元学费而辍学,此事让他在村里好久都抬不起头来。
“唉,自己给儿子儿媳做了‘好榜样’,现在得了个半生不遂且下半身瘫痪,后半生肯定凄惨啊!还好,自己每个月还有五六千元的退休金,如果两个儿子都不管自己,自己还可以到养老院度过残生。”吴孝非常失望,转而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
自受伤入院治疗以来,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都轮流来病房陪护,但是吴孝仍然失望地坚信,久病的床前哪还有什么孝子,何况自己阿屎阿尿都不能自理的人,只是时间还不长而矣。只要时间一长,哪里还能见得到儿子儿媳的身影,再说他们还要忙着他们各自的生活。
吴孝不敢把自己想法和儿子儿媳们说。他悄悄向护士打听本县养老院事宜,护士告诉他,县境内只有一家养老院,但拒收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市养老院也不收下身瘫痪的,只有省私立养老院愿意收像他这样的老人,但收费高得吓人,每个月得交八千多元哩。
吴孝一听,一个月要交八千多元,比自己的退休金还要高两千元,这不是在要自己的命吗?
不能到养老院里度过余生,又不敢指望儿子儿媳,吴孝现在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绝望!他自当上老师后就有洁癖,要是让屎臭尿臭伴他度日,这让他比死了还难受,他基本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心。此时,他想到了生前不能生活自理的母亲,她肯定像自己现在一样,是多么的需要子女守护在身边,帮端屎尿盆,擦洗身子,哪怕就是帮助翻一下久压得难受极了的身子也好。可是,自己那个时候又在哪儿呢?为病榻上的母亲做了什么啊?尽了一个子女应该尽的孝道了吗?没有,自己忤逆呀。要是可以再重来,即使自己再有洁癖,自己也要好服侍好病榻上的老母亲。“娘啊,儿子不孝呀,老天爷现在在惩罚我了,我罪有应得啊”。自己落到如此下场,肯定是报应,肯定是天老爷的报应啊。吴孝想着想着,两行无助的老泪流下面颊。
养老院去不了,又不敢奢望儿子儿媳,难道自己要步入母亲的后尘了吗?母亲还好,毕竟她有还两个妹妹轮流照管着,自己有只两个儿子,并且自己对老母亲的不孝行径,肯定会对儿子儿媳起着言传身教的作用。
“爸爸,护士今天没有给你擦洗身子吧,我去打开水来给你擦洗。”大儿媳妇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到病房,一放下东西,就提着水盆到开水间接来开水给他擦洗身子。全身都擦洗,那怕是最脏的部位,还要给他擦洗隐私位置,他不愿意,大儿媳却坚持要擦洗。
吴孝眼眶湿润了。
“爸爸,你是老人,你是我的老人公,就像我爸爸一样,女儿给父亲擦洗身子有什么不妥嘛?”
“可是,你是儿媳妇呀,我怎么好意思让儿媳给我洗身子啊?”
“爸爸,那你就把我当成女儿吧,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难道媳妇连半个姑娘都做不了么?”
吴孝流着泪又很不自在地让大儿媳妇帮擦洗。
“我不想拖累你们,我想找一家养老院度过余生,你们有时间就去养老院看我就好了。”待大儿媳妇帮吴孝擦洗结束后,他对儿媳说道。
“爸爸,你在说什么?你有两个儿子哩,而要去什么养老院,这不是让世人戳我们的脊梁骨么?你这是让乡里乡亲骂我们不孝呀。不管老二家是什么样的想法,我是不同意你去养老院,就是他家不管,我作为儿媳妇,不,是作为半个女儿,我也会照顾好你以后的生活。”大儿媳妇坚毅地说道。
大儿媳妇如此通情达理,又一次让吴孝深深地感动,他又一次泪流满面。
“谁说我家不管啦?大嫂,妈妈走得早,照顾爸爸,我们两家都有责任呀,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要是你和大哥不愿意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爸爸,我还打定主意自己一个人也要照顾好爸爸哩。”二儿媳妇进入病房,斩钉截铁地说道。
看了看两个深明大义的儿媳妇,吴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瞬间,他又面红耳赤,他的心好像被人用尖刀戳了一下,椎心的疼痛,他真想像土行孙一样,能找个地洞穿进去。
主 编:刘云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