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陈仓：尤氏还钱（红楼梦中三十六计）
今天是说所谓“三十六计”的最后一篇，说说宁国府里的大奶奶尤氏，前面她一直是作为配角出场的，不是被王熙凤数落就是被小姑子怼，好像她就是个摆设，今天说说她的心路。
这回书叫做“闲取乐偶攒金庆寿”，就是王熙凤要过生日，贾母觉得王熙凤一年到头操劳，好容易过回生日，让她全面休息放松，改由尤氏大奶奶操办这次生日庆典。过生日的法子也有意思，本来每个人过生日，按照级别不同，大家都有份例，也就是生日专用资金。但是老太太别出心裁，玩了个新的，大伙凑份子，拿自己的钱攒到一块儿过这个生日。倒不是贾府没落，花不起这个钱了，当时贾府还在鼎盛的颠峰上，不至于这点钱都捉襟见肘。就算后来贾府江河日下，过中秋节也没见大伙凑钱救急的。这个就是老太太待得腻味了，想出个新点子好玩的。
贾母把大家召集到一起，组织大家出份子钱，自己身体力行，带头拿出二十两银子。薛姨妈也跟着出了二十两，后面邢夫人和王夫人这俩儿媳妇一人出了十六两。倒不是她们财迷，也不是她们拿不出来。她们自己说得明白：“我们不敢和老太太并肩，自然矮一等，每人十六两罢了。”
您看，出个钱这个不仅仅是经济问题，更上升到政治高度。你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你应该出多少钱，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现在其实也一样，比如各单位组织给灾区捐款，什么级别的就出什么钱，想要多捐献爱心，一般你最好去捐给红十字会，在单位里冒这个头儿，有时候不是什么好事。
不多说了，还说贾府里，邢夫人王夫人比贾母矮着一辈，所以钱上也得少一点儿。那薛姨妈为什么跟贾母一样多？因为她算是贾府的客人，虽然是王夫人的妹妹，但是地位上显得更受尊重一些。儿媳妇之后就是荣宁二府的长孙媳妇尤氏和李纨，一人十二两。贾母心疼李纨寡妇失业的，就说她的这一份也由自己出。凤姐会说话，直接告诉老太太这钱她出了，然后她也没饶了那俩太太，本来老太太还要给宝玉和黛玉每人出一份份子钱，王熙凤直接按倒这俩太太头上了。凤姐很会做人啊，讨老太太高兴，也算替那俩太太小小地巴结了一下老太太，两位太太也都出得起。王夫人应该是满意的，她对钱上不是那么看重。但是邢夫人可能有点意见，她是典型的财迷，把钱把得很紧。她侄女来府里住，府里一个月给二两银子的月钱，她还要扣出一两来呢。让她平白出这个钱，她能痛快吗？到后来，邢夫人对凤姐的意见越来越大，都是一点一滴的小事积累起来的，这些都应该算在内。
后面就不说了，按照小姐丫鬟，还有赖大母亲这样有头有脸的下人，再往下是一些地位比较低的下人，每个人依照身份地位出了自己的那份儿。平儿作为王熙凤的贴身丫鬟，出了两份，私下已经给过一份，大家出钱的时候又拿出一份，显示出她跟王熙凤的特殊关系。平儿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做事情绝不会让人挑出毛病，贾母也是大为赞叹。最后王熙凤又想起赵姨娘和周姨娘，跟贾母一说，贾母也让人到那边一问，两个人一人出二两银子。最后一算，一百五十多辆，这是那些公子小姐们六年多的零花钱，办个生日富富有余。
当天是大家报数，并不是报完数就把银子拍在这儿，还要转天开始陆续送到主办人尤氏手里。王熙凤说要替李纨出那份份子钱，但是她可不实际拿出来，她知道这个钱有富裕，所以她先在李纨那里做了人情，树立了自己的形象，也免了李纨的份子钱，让李纨也没亏吃，而且也不影响办生日。王熙凤爱钱，但是她搂钱的手段确实高明，就像她管着每个月月钱的发放，她总是钱下来之后先拿出去放高利贷，收回钱给府里人发出去，自己得利息钱，这就是高手的做法，自己挣钱还不会影响别人的利益，这次也是一样，谁都没受损失，生日也办得热热闹闹，当然，最后贾琏和鲍二家的砸锅了，那另当别论。
王熙凤展示了自己，把钱给了尤氏，就该尤氏表演了。尤氏第一个就近把平儿那一份还给她，平儿说不要，尤氏接一句：“只许你那主子作弊，就不许我作情儿。”然后她到贾母这儿，跟鸳鸯商量当天怎么办，贾母是不管具体事情的，都是鸳鸯在操作。商量完了，顺手把鸳鸯的那份也还给她。又到王夫人那里说话，把王夫人贴身丫鬟彩云的一两银子也还了。最后特意到赵姨娘和周姨娘那里，把她们俩的份子钱也都还了。在这里，书里还特意写了一句“见凤姐不在跟前”，这就属于暗渡陈仓了。因为这俩人的钱是凤姐催着要的，所以你要公开的不要，或者公开的还了，好像让凤姐脸上难看，所以她偷偷地还回去，这样既还了钱，让两位姨奶奶高兴，也不得罪王熙凤，比明着给强多了。关键是这也不是大是大非问题，王熙凤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这上面太过计较，就是个照顾面子问题。要是王熙凤真的很在乎这个事情，你背着她办事，回头她的报复是极其狠辣的，比如尤二姐。但这件事情就没这么严重，尤氏敢这么干是因为她心里有谱，所以那俩姨娘还不敢收，尤氏就说：“你们可怜见的，那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便知道了，有我应着呢。”她之所以敢应着，也是因为算准了王熙凤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翻脸。
暗渡陈仓不仅仅是在这两位姨娘这里，其实鸳鸯、彩云那里都是这样，偷着把钱还回去。本来凑份子过生日，这钱又多得用不了，那么钱怎么花了，没人去监督和审计，只要生日办的漂漂亮亮的，钱到底用了多少，剩下多少，没人去查，即便有人怀疑，没有老太太点头，谁敢去查？老太太只要高兴，管你钱怎么用了。这就给了尤氏操作的空间，背着别人还了一些人的钱。要说平儿那里是当着王熙凤还的，不过这也叫做暗渡陈仓，因为要瞒的不是王熙凤，而是其她凑份子的人，王熙凤说替李纨出份子钱，没有实际拿出来，其实也是看准了这就是一笔糊涂账，才敢这么做的，她也是暗渡陈仓。当然，还是那句话，这个暗渡陈仓的前提是大家没有认真追查的愿望乃至能力。
要说王熙凤这个暗渡陈仓的目的，那就是空手套白狼，不花钱还当好人。尤氏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我认为是两个动机：
第一，就是跟一些重要人物搞好关系，这里就包括平儿、鸳鸯和彩云。这三位有个共同特点，都是丫鬟，但她们都是实权人物身边的首席丫鬟，这两个因素凑在一起，构成了尤氏的第一个动机。因为她们在实权人物身边，又是首席，就和别的丫鬟的位置不一样。鸳鸯到王熙凤这里来，贾琏一步迈进来，鸳鸯不用起身，该坐着还坐着，身份不一样。平儿上上下下管了多少事情？也是能够直接处理事情做决策的人物。彩云稍微差点，是因为这个人比较老实，但是这样的人物能结交还是要结交。另外因为她们是丫鬟，毕竟挣得不多，经济上并不是多么宽裕，所以你把钱还给她们，她们还是很高兴的，这个人情就做到了。但是你要是直接把实权人物的钱还了，这就不叫做人情，这叫弄巧成拙。人家不缺这个钱，你还钱等于瞧不起她，不但不会感激你，反而会觉得这人真讨厌。做事找准对象很重要，别干那个请聋子听相声的事情。
第二个动机就是尤氏发善心，这个主要是指那两个姨娘的。本来王熙凤说要找那两个姨娘收份子钱，尤氏就反对：“我把你这没足厌的小蹄子！这么些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足，又拉上两个苦瓠子作什么？”当姨娘的不好过，这个我在前面也说过，无非三种结果：一是像尤二姐一样被收拾死；二是像赵姨娘一样没人当回事，只拿她当笑话看；三是像周姨娘一样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活死人一样。虽然赵姨娘一天到晚净干那个不露脸的事情，但是尤氏还是可怜她，觉得她不容易，这第二个动机尤氏可没有任何功利的动机在里面，那两个人的位置兴不起任何风浪，只能说明尤氏为人真算是厚道。特别是赵姨娘，谁都拿她当笑话看，连她亲闺女都对她没好脸色。整部书里能够对她有一点怜悯和同情的也就是这位宁国府的大奶奶了。
这里面尤氏和王熙凤也形成了一个对比，尤氏可怜她们，王熙凤没拿她们当回事：“你少胡说，一会子离了这里，我才和你算帐。他们两个为什么苦呢？有了钱也是白填送别人，不如拘来咱们乐。”视这二位如无物。王熙凤和尤氏一对比，要说能干，工作能力强，尤氏根本就没法跟王熙凤比；但要论同情心和厚道，王熙凤就比不了尤氏了。这俩人分别代表了两种人，现在我们也经常能看到：工作能力强的一般对待下属就用得比较狠，人情味就差点；反过来倒是工作能力差一点儿对别人会宽厚一些，比较好相处。历代帝王更是如是，一般在历史上开疆拓土，建立大功业的帝王，为人就狠辣，老百姓的日子未必好过，比如汉武帝，折腾下来，文景之治积累的巨大财富消耗一空，民间凋敝，最后不得不下轮台罪己诏；还有明成祖，五征漠北，派郑和六下西洋，万国来朝，但是老百姓的税务负担很重，日子过得很苦。而一些在历史上没什么大的成绩的皇帝，反而轻徭薄赋，对百姓宽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舒心很多，比如汉文帝连续三十年免赋税，宋仁宗治国，大宋是当时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你非要找两种优点合二为一的人物……太难了。
说到这儿，“红楼梦中三十六计”中所谓的“三十六计”的内容就说完了。不过《红楼梦》和别的书不一样，它包含的东西太多，所以后面还要有十几段的附加内容，说说没有说到的人物，以及衣食住行，还有这部书的本身以及衍生的方方面面。下一段咱们先说说和尤氏同为长孙媳妇的大嫂子李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