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货!徐正濂篆刻评改选例(二)

【1】

“书者散也”,杨祖柏刻。此拟古玺,刻得浑穆沉厚,旧气蔚然,或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毛病让你挑剔,达到了一般意义上的好的标准。但是如果用更高级的特殊意义的好的尺度来衡量,此印的优点可能恰恰又是弱点。一是此印太“乱真与真实的古玺太接近了。如果在学习的初始阶段,这是非常优秀的答卷,但如果用创作的标准考量,似乎就缺乏作者个人创作观念的介入。齐白石论画,称“不似欺世,太似媚俗”。其实篆刻的道理是一样的,完全没有古玺意味那是“欺世”,而太像古玺也是一种“媚俗”了。篆刻拟古贵在似与不似之间,而这“不似”,就需要作者个人独特的理念、设想乃至个性语言的介入。二,此印文字的线条、形态很准确,我觉得几乎就是铭文或字书的原型。不是不可以,但是各文字在它们原来的铭文中有一种上下左右关系的照应,浑融自然现在将它们各自取出来作新的组合,就需要重新安排上下左右的关系,不能照搬,才能浑融自然。而此印现在似乎在这一点上还不够:“书者”二字太正,“也”字则过于倾斜,四字的整体感不太和谐。四字从字典里取来应用,尤其是“也”字,似没有经过重整,有简单“抄书”的感觉。三,此印的文字线条浑厚感是有的,也就是我所说的可与古玺乱真的因素之一。但是与古筆无区别,与“当代”合拍的线条刻凿感却相对缺乏,也就是我们说的锋芒感、刀味稍缺乏了些,而这是作为篆刻“创作”,特别是当代篆刻创作不可忽视的因素。

【2】

“一生乐此无悔”,杨祖柏刻。此印和“金玉文章出少年”一样,也是拟将军印一路。两印比较,我更肯定此方。因为此印轻重、疏密、大小反差更强烈,效果就更见跌宕。从印面实际来看,“乐”字线条上细下粗,上细又分为左右细中间略粗;下粗则中横中竖粗,两端下脚略细,应该说都很精当,是全印的亮点。“悔”字左部的破边也处理得坚决、肯定,而“每”部右下脚轻微往下一折,情致的微妙就出来了。此印的不足我觉得是“一”字太轻细了。此也许未必是作者的失察,也许正是作者希望不主故常,以反常求得更奇宕的效果。然而凡事都有个度,”字本来笔画少,再用全印最细的线条来处理,则似乎就过度了,使得右上角过于空虚,影响了全印的平衡。所以,不主故常是可以的,也是营造精彩的重要手段,但此处如以全印最粗壮的线条为之,就不主故常得有道理了,在分量上比较合适,而在视觉效果上则更有冲击力。

【3】

“伯乐相马”,欧文锋刻。此拟汉铸印,气息沉厚,章法稳妥,而稳中有动感,不板不滞,则是文字的轻微鼓侧起了作用。以线条来说,“伯乐”二字似比“相马”二字显得沉雄老辣些。究其原因,除了可以看清楚的前两字走刀更坚决,刻划更有力,给读者的感觉更酣畅痛快以外,因为走刀坚决、刻划有力而形成的一些局部迸裂、参差,也强化了这种老辣之感。具体地说,“人”部的转折、“乐”上部笔画交会和笔画转折处的不齐整等,都有致线条老辣的感觉。而“马”字的线条就比较平滑,特别是“相”字的“木”部,线条更平滑光洁,就显得嫩了,线条的质感就比“伯乐”差得多,就没有老辣的意味了。线条形态有时候用语言用文字很难说清楚,我们对比一下“木”部的竖和“人”部的竖,也许便可以感觉出来孰嫩孰老了。

【4】

“美意延年”,陈文才刻。此刻线条有力,苍茫中不失精悍,田字格巾的文字也不刻板,虽以横画居多,但作者以大小、正斜、粗细、破边等不同变化破解之,颇见生动。

此印线条间的苍茫显得不做作,处理得比较老到。一般来说,“做”都在刻后施行,优点是可做可不做、落在何处有所选择,缺点是容易暴露行迹,非老手不能自然。而此印的苍茫感却应该是在刻之前施行的,即先将印面作粗糙处理(估计是先用粗砂纸磨过),然后再刻。这种办法,短处如上所说,在于难以选择重点,长处则在于没有刀斧痕迹,苍茫得比较自然。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答日,一是我曾向学员介绍过先做后刻之法,可资借鉴;二是从此印来看,右边栏线的苍茫线运行痕迹显然不是刻刀造成,而从它与左边栏线的苍茫方向相吻合来看,显然是在砂纸上擦出来的。

当然小技而已,不值得多费笔墨,再多讲就不是篆刻评析,而成法医验尸了。

【5】

“吴王宫里醉西施”,陈世忠刻。作者用刀生辣,线条极好,既有锋芒,又得雄悍。七字印章法不易安排,现在作二、三、二未始不可,缺点是左右对称的效果不好。作者取鼓侧之势,印章的重心略倾斜,也算一种破解之法。

所谓作者用刀生辣,线条极见锋芒但是不薄,有厚实感,原因在于其线条既有痛快淋漓的爽健,又有顿挫起伏的毛涩,二者居然能和谐统一在一体,是作者的高明。不须特别指出,作者运刀已相当熟练,我们在在都能体会出来。可以特别指出的不足是:七个字六个字都不错,最后刻到“施”字时,忽然于“方”部“手软”,表现出扭曲了。扭曲未尝就不可以,有的作者惯用扭曲,线条的效果还特别好,问题是本作者此印六字都刚健挺拔、明快爽利,忽然在“方”部扭了一下腰,全体就不和谐统一了。作者创作时“晚节不保”,深为可惜。

此印略作陈旧处理,  “吴”上“王”下的苍茫做得很好,很自然。全印左右破边,  “吴王”破,“西施”也破,对称了,就显得太随意。有选择的、非自然的营造“自然”,才能达到篆刻审美意义上的“自然”高度。

【6】

“惜墨如金”,李泓池刻。这是刻得很有趣味的作品,文字结体的大小、正斜、俯仰、轻重,构成一幅幽默的画卷。在具体的线条刻画上,也起伏有致,变化丰富。

我觉得如果要提意见,则是作者在印面效果的营造上,程度的把握似可更恰如其分,而现在的程度似扩大了,过于夸张,特别是“金”字的大和“如”字的小,似过于悬殊了。如果使“墨”字更紧些,上收一线的位置,让“如”字升上去,则章法安排上的全局感应当更好。

西谚说,对于“好”的损害,无过于求“更好”的一闪念。我们在组织印章章法的时候,特别在组织一些奇思妙想的时候,往往是会过头的。没关系,不着急,不冲动,设计好印稿以后不急于刻,放一放,稍冷静,过半小时后再看看,往往就发现毛病了。

此印的“金”字和“墨”字的线条连到一起显然是不妥的,宜切开。当然也不宜使二线隔开太远,隔太远了,章法会松懈的。

【7】

“万岁”,马军刻。此印的长处在于线条遒劲。何谓“遒劲”?对于有篆刻审美能力的人来说,抽象的感觉不难,但具体的描述——现在叫量化,却比较难,而且不同形态的线条可以同样有道劲的感觉,所以,可能还须针对个案作具体的分析。

以此印的线条来说,贵在一种流畅中有起伏的表现。有起伏才跌宕,跌宕了才“劲”,线条有粗有细很重要,不宜如元朱文线条般一圆到底。第二,虽有粗细,甚至某些局部粗细还很悬殊,但是不能多有断开,多有断开线条就散了碎了,便又不“遒”。其三,线条的转折特别是圆弧转折处应有一些粗细,但是又不宜如赵之谦细朱文那样在转折处虚化,虚化了线条纤美,便又与遒劲无关;同时,圆弧的转折也不宜转得太完美太圆润,须有一些“生硬”,有一种倔傲的表现,形象化地说,宜有一种强力屈曲铁丝的感觉。第四,要有一些用刀的锋芒感,不要“做”得过于浑厚。

虽然对“万岁”印的线条归纳出了几条具体意见,但在实际操作中,恐怕不能按图索骥。这样的理解只宜在心,不宜在手。手上的操作需要多年实践的锻炼,只在一种行如所当行的感觉,如果按照一二三四,小心翼翼地想着下一条线该怎么刻,肯定是刻不出好作品的,距“遒劲”便远了。

【8】

“笃信好学”,马军刻。此印师法汉铸,章法稳健,气息沉着,而线条在端凝中有流动之意,就不显得刻板。线条呈梭形,中段略鼓而两端呈细圆状,是典型的汉印传统。这样的线条有圆实感但不臃肿,有挺直意但不僵硬。只是凡事都有个度,好东西也要适当表现,夸张了往往效果就走到了反面。比如这里“学”字的上部多笔,这种梭形的表现似乎就有点作秀了,反而显得小巧,有伤汉印温婉敦厚的大气了。

其次,  “信”字的单人旁似乎细了些,与“言”部的比例不太协调。单人旁笔画少,如果稍粗;  “言”部笔画多,如果稍细,则此字左右的关系会更和谐。第三,  “子”部上下不连,现在很多人这么刻,但是从字法上讲是不妥当的,因为“子”上并非“口”。既然于审美无特别帮助,则此处以连上为妥当。第四,此印四角的处理似太自然主义了,都是一律的去方为圆,自然也许是自然了,但是每字照例的缺一角,就显雷同了,平庸了。

【9】

“般若”,马军刻。线条流畅生动,手法洗练,印风明快。我个人比较喜欢这一类的作风。相比那些用繁琐的做旧、复杂的修饰来营造效果,我更欣赏以简单的手法表现有味的意象。当然,不是以简单反映简单,前提是要有意味。

此印用边栏形式,而边栏也处理得不板不滞,略微的鼓侧、适度的破边以及边栏四角线条的交会,都表现得自然微妙。唯一的不足是:边栏线条尤其左右两边的直线太直了一些,没有一种信笔“写”出的流动感,更多一种似用尺子画出的劲直。这样的劲直一来是韵味差,二来与文字的线条不能浑融统一,整印的浑成效果就打了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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