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奇方之救命还魂丹(三)
姑苏茶园开在花楼街上,这儿原来就比较热闹,五年前武昌起义时,冯国璋猛攻汉口,一把火将黄陂街烧个精光,不少商号店铺都挪了过来,街道就显得更加繁华。金号、银楼、当铺、商店、酒楼、茶馆、客栈……一个挨一个。这儿临江靠水,南北东西的客商都愿在这儿歇脚谈生意,再加上知事署也设在这条街上,来这儿公干的人也不少,所以茶馆里总是熙熙攘攘的。姑苏茶园是茶馆中颇具特色的一家,翘檐飞角,粉墙灰瓦,砖雕漏窗,古色古香。茶园分上下两层,各摆有茶桌二三十张,来此的都是下江人,无论是品茗闲聊的还是洽谈生意的,无不一口吴侬软语,再加上评弹袅绕,置身其中恍惚如在“青山半入城”、“人家尽枕河”的苏州城内。
听说开讲《九松亭》,王轸带着徒弟席特库早早就乘划子过江来了,走进茶园一看,人都快满了,自己常坐的那个位子也让人占着,踌躇间,听见前面一声喊:“弃愉,上这儿来,给你留着位子呢!”
王轸见是刘松竹,赶紧过去。占的这位子确是不错,在第三排中间。太靠后了贴着进出的门,吵吵嚷嚷的听不清白,太前了离演唱者过近,琴音炸耳不利于体味唱腔;两边是通道,茶役往来注水,小贩高声叫卖,十分扰人。
茶园的戏台只是在地上铺了一块踏板,前面围以红漆挡板,靠后墙挂上一块布幔子。杜衡此时在布幔后正从打躬作揖的秦老板手中接过紫砂壶,抿着茶润嗓子。听到刘松竹的喊声,她连忙探出头,看见一位中年男子同一位麻脸青年正朝位子上走去。中年男子穿着蓝布长衫,外套一件对襟马甲,头戴黑色瓜皮小帽,帽缘正中缀着一块白玉帽准,虽然两鬓苍苍,但脸上依旧洋溢着一股活力,那双眼睛叫人望一眼就难以忘记:深邃有神却很忧虑,就像寒星冷月。杜衡见过不少名士,或风流轻佻,或道貌岸然,或粗鲁豪放,或温文尔雅;这位王轸却很难对其作出准确判断,既像隐遁的高士,又像苦读的寒儒,还像痴迷的情种。她突然觉得心里空得慌,便闭上双目定定神,同时猛灌了几口茶水。
王轸对今天茶园的爆满很觉奇怪:“哟,请动了何方尊神,招引来这多顶礼的香客?”
刘松竹也不回答,只是微微地笑着:“听,听了就知道了。”
果然,一听就知道了。
《九松亭》王轸听过好多遍仍无厌烦之感,是因为曲中的主人公方卿与陈翠娥的爱情故事确实感人。他们对爱情忠贞不渝的精神让人敬仰,他们那坎坷曲折的经历催人泪下,他们那夫贵妻荣的结局又给人满足。以往所听的均是用马调演唱。光绪二十年(1894年),他还聆听过马调创始人马如飞弹唱的《九松亭》,那真是刚劲爽利,荡气回肠。年方十八的他听得如醉如痴。杜衡的《九松亭》却是用俞调演唱的,宛转圆韵,如小儿女绿窗私语,喁喁可听。满茶园顿时进入一种悠远而凄清的意境:
池(啊)中照见美人影,
不与寻常婢子同。
见(啊)芳影,
影(啊)朦胧,好像是嫦娥,
仿佛在广寒宫。
王轸的眼前出现了妻子的形象:春宵,妻子为挑灯抄录古方的他披上夹衣;寒夜,妻子为拥炉捧读诗文的他拨旺炭火……他的眼湿润了。
他连着听了三天,与其说是伴随着曲中的主人公去承受爱情的煎熬、命运的磨难,毋宁说是回味自己过去那一段甜蜜而又苦涩的生活。谁知第四天他一进茶馆,就得知杜衡因病而停止演唱的消息。听着满茶园一片叹息声,他尤感惆怅,好像刚进入极佳的梦境又突然被吵醒一般。
望着王轸那神态,刘松竹晴自好笑,也佩服杜衡会吊胃口。
“走吧,弃愉,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过河去龟山一游如何?”
“这曲子刚听出味来就断了!不知何时再唱?”
“还唱个屁!人家是汉口的花魁,不愁吃不愁穿,出来演唱只是消遣而已,眼下一病,哪还有心再上这茶园来。”
“不知她害的什么病?”
“怎么,手痒了又想给人拿脉?”
“不,不,不,只是随便问问。哎,好好一部《九松亭》竟不得善终!”
“既然你这么想听,我倒有个主意。”
“呵!”王轸的眼睛顿时一亮。
“不如到她家去听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