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讲了一个故事:汤油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呼市西口子就有食品公司、食品厂和冷库了。记得那时如果有熟人,就能走后门从食品厂买到汤油。所谓汤油其实就是食品厂煮肉时从锅里撇出来的浮油。食品厂煮肉的锅非常大,能放下一头牛。煮肉的灶是抽风灶,烟囱非常高,烧的都是营盘湾精煤,火力非常强。动物被剥皮肢解后,除去头蹄下水,便被扔进锅里用沸水煮,当然调料咸盐是少不了的。凡是肉都有油脂,煮沸后,油脂及污垢就会漂浮在锅面上。要是搁现在肯定倒掉了,也许会卖给制作地沟油的贩子。但在那个清汤寡水的年代,人们饥肠辘辘,那就是宝贝呀。
锅面上的汤油漂浮得多了,煮肉的师傅们就会用铁瓢把浮油撇在桶里。其实浮油没多少,撇出来的多半是汤。每天自早至晚地煮肉,汤油自然多,这些当今的废物、那时都卖了好钱。
凡那时去过食品厂的人,都会有深刻的记忆。提着各式铁桶的人络绎不绝,都是经人领来或写条子介绍来的。汤油论斤卖,好像才几分钱一斤。关系硬的人,给你尽量撇浮上的;关系差些的,瓢头稍微一沉,瓢里的汤自然就多了。因为汤油汤多油少。所以拿回家只能烩菜不能炒菜。如果吃面条,浇上汤油,味道当然也不错。凡事不能绝对,如果冬天买回汤油,不及时提回家,铁桶的表面的浮油就会㓋住。㓋住的浮油薄薄的一片,因为不洁净,所以颜色灰暗。虽然这样的油脂也能用来炒菜,但没见人这样做过。
不知为何,汤油的颜色总是黑呼呼的,回想起来有点恶心。现在分析,一定是肉不够干净所致。肉被工人们在地上拖来拖去,上面沾满泥土,入锅时并不清洗。那时的人因为饥饿,健康意识并不强。人一旦饥不择食,卫生就放在其次了。其实中国人变得金贵起来没几年,要不旧皮鞋制作食用胶,国家咋会在1992年批准了专利?
买汤油要用铁桶,铁桶挂在自行车的车把上。回家时,需要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向前推。否则桶就会摇摆,汤油就会溅出来。汤油买回家的那天,是全家的盛大节日。因为汤油不管用来炖煮什么,味道都好极了。
1960年初冬的一天,父亲带我去西口子食品公司打汤油。抵达后,他排队等候,我在附近跑着玩。我突然发现,有几个娃娃挤在墙外下水道的出口处,用竹筐打捞里面流出的东西。我跑过去蹲下观察,发现他们捞住的都是些碎肉、淋巴、脾。听说有人还曾经捞到过胎死腹中的羊羔及完整的羊大肠,肠外包裹的羊油还没被撕掉。
离出口越近,捞的东西越多,抢占有利位置是收获多少的关键。来这里的孩子,多数是半大小子,个个身强力壮,因抢占地盘打架的事时有发生。最后,捞肉的最佳位置被孩子王占据。
我也想捞,但既没工具,也没勇气。经过观察,我发现一个秘密,有些东西,在没有被水冲出来之前,就已经堵在下水道的出口里了。
后来,我家自己也熬过汤油。1968年的夏天,因为舅舅从老家来,粮站供应的油几天就吃完了。聪慧的父亲从旧城买回了一副羊架子,回家打断后,放在锅里慢慢地煮。随着锅里水的沸腾,一个个滚珠大小的油珠儿飘了起来。小油珠又慢慢地汇合,形成了大油珠。父亲站在灶前慢慢地观察,不时用小勺轻轻地把大油珠撇在了碗中。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临近午间,这个羊架子竟然撇出多半碗的汤油,母亲和妹妹们看了都欣喜万分。这半碗汤油我们足足吃了半个多月,应验了伟大领袖“卑贱者最聪明”的最高指示。
现在的人生活好,油水大,身上的脂肪超标,天天想得是如何“抽脂”“瘦身”,对荤油往往避而远之。过去的人不同,特别是农村的人,生活贫困,一年也见不上几滴油,肚里没油水,眼就馋了,对有点荤腥的饭菜必垂涎欲滴争而食之。油脂这东西的比重小,在有汤的锅里就都漂在浮面上,特别在热腾腾的羊汤这样的饭食的里面,上面的那一层油花花就更是浓香扑鼻,美味撩人了。谁都想多吃点儿,补补身上的油水。如果是人多的场合,大家一起在大锅里吃饭时,奸巧的人深通“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早早地便抄起勺子端上碗,把浮面上的那层油花子尽量多地往自己的碗里盛,用勺子盛浮面上的油花其手法叫“撇”,“撇浮油”一词,即源于此。
近年来,食品研究人员的实验表明,煮肉时会产生一些危害人类健康的致突变性物质。这种物质的形成分为延缓期和活性期两个阶段。延缓期大约是4个小时,就是在开始熬煮肉的四小时之内,肉汤中很少有致突变性物质生成;四小时后为活性期,汤中逐渐有致突变物质生成。
食品厂煮肉的老汤是经年不换的。汤少了就添水、加盐、放调料。肮脏的汤油更是在锅里不断地沸腾,至于产生何种物质,那时没人去关心它。尤其出身不好的人,政治压力重于泰山。求死尚不得,谁还期望活到高龄呢?现在的人有些少见多怪,吃一点地沟油就呜哇乱叫,我实在难以理解。国之有难、匹夫有责,差不多就行了,大家都不想早死,社保就不堪重负了。(作者 韩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