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蜀黍,我家的田被人偷走了好几亩!
去过西湖的游客基本都听过,北宋文学家苏轼“以龙图阁学士知杭州”时,组织民伕疏浚西湖、修建联通南北长堤的故事。苏轼并不是搞“面子工程”,而是因为湖面被大量水生植物覆盖导致水体淤塞,根据覆盖面积和生长速度推算,“更二十年,无西湖矣”,所以必须疏浚。苏轼修堤的主要原材料,就是湖中清理出的植物“葑(fèng)”和连带拔起的大量淤泥,也算废物利用。
苏堤 | Shizhao / Wikimedia Commons
堵住西湖的,是茭白?
为害西湖的“葑”,在古籍里指代不同的植物。比如《诗经》里的“采葑采菲”指的是蔓菁,但在和水体有所关联时,它一般指的是禾本科菰属植物“菰”(Zizania latifolia),现在人们最熟悉的是它感染黑穗菌后膨大的茎——茭白。宋代以前的人们更习惯采集它的种子,像稻米一样煮饭,称之为“菰米”,又名“雕胡”。菰受黑穗菌感染后不再结实,随着茭白的食用日益普及,菰米逐渐退出了人们的餐桌。
菰米 | ElinorD / Wikimedia Commons
菰是一种多年生宿根植物,在没有外力破坏的情况下,根系和泥沙、腐叶相互纠结,在水的冲刷下逐渐离开地表,漂在水面上继续生长,植株腐烂产生的气体可以进一步加速它们的成片脱离。芦苇、菱角等水生植物也会与之纠缠在一起,像滚雪球一样越变越大。
古人很早就发现了菰“根为水所冲荡,不复与土相着,遂浮水面,动辄数十丈,厚亦数尺”的特性,称这种连片生长、漂浮在水面上的菰和所附着的泥土为“葑田”,规模大的甚至不亚于小岛。苏州八门之一的“葑门”(本地人读为“夫门”)名字来源即与菰草有关,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苏州城东一带多水,亦多葑田,故得此名。
菰的叶片很像水稻 | Shizhao / Wikimedia Commons
在东北的沼泽里,常见一丛丛露出水面、大小不等的草墩,东北人称之为“塔头墩子”,它其实也是沼泽中的多年生植物根系和枯草、泥炭相互纠结而形成的,原理和菰形成葑田类似,不过“塔头墩子”一般不能移动。形成草墩的主要植物之一“塔头”是莎草科植物胀囊薹草(Carex vesicaria),俗名“乌拉草”,晒干后可以塞入鞋里、铺在卧榻上保暖,也是以前的“东北三宝”之一,和人参、貂皮齐名。
胀囊薹草 | Karelj / Wikimedia Commons
警察蜀黍,我家的田被人偷走了!
古代江南地区湖沼密集,成片“葑田”相当多见。“东晋将领毛璩(qú),为了逼出躲在葑田之中的流民服役,甚至还放了火,也可以看出当时葑田规模之大。
起初,人们是直接采摘天然形成的葑田结出的菰米为食,但野生产量毕竟太低,随着唐代以后江南地区开发力度的增强,葑田逐渐被进一步利用。开始是割掉上面的菰草,利用多年淤积的腐殖质土壤,在上面种植粮食作物;后来则是参考葑田的形式,将竹木捆扎成架浮在水面上,铺上从葑田中挖出的泥土来种植,木架可以随水上下,不用担心被淹没。这种“人工葑田”又叫架田,有时也直接称为葑田。宋代林逋的诗中将其描述为:“淤泥肥黑稻秧青,阔盖深流旋旋生。拟倩湖君书版籍,水仙今佃老农耕。”
成片生长的菰 |Forest and Kim Starr / Wikimedia Commons
宋代时还出过一桩“乌龙”。有个北方人来到苏州做官,有人报案称自己家的田昨夜被偷了几亩,这位官员以为对方在侮辱自己的智商,命人将报案者抓了起来,属下连忙给他解释“架田”是什么样子的。随着长江中下游地区人口密度的增加,野生葑田到清代已经不多见了。
元代王祯《农书》中的“架田”图 | Wikimedia Commons
在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漂浮农田”,如缅甸第二大湖泊茵莱湖上就有本地居民利用竹竿搭起架子、以湖泥为基底种植农作物的“浮田”。
在中美洲14世纪时阿兹特克帝国扩张、人口增加,对粮食的需求上升,但由于没有驯化出大型驮畜,从外地输入粮食成本过高,阿兹特克人在围绕着首都特诺奇蒂特兰的特斯科科湖上修建了名为“chinampa”的浮田。原理和中国的架田相似,在湖中打下木桩、铺上草垫,在上面覆盖湖泥,种植玉米、豆类等作物,四周种上芦苇,它的根系可以起到固定泥土的作用。虽然名字里有“china”,但这个单词和中国并没有关系,在阿兹特克人的语言里指的是“芦苇围起的土地”。今天有些墨西哥农民仍然采用祖先的这种耕作方式。
缅甸茵莱湖上的“浮田”| Gerd Eichmann / Wikimedia Commons
从“浮田”到“浮岛”
法国作家凡尔纳有一部幻想小说《大木筏》,描述了一座亚马孙河上的人造木筏,规模像一个小岛,上面房屋、花园、菜地应有尽有。
这类“人造浮岛”并不是凡尔纳的首创,陆游曾在《入蜀记》里写道:“抛大江,遇一木筏,广十余丈,长五十余丈。上有三四十家,妻子鸡犬臼碓皆具。”清代《汉阳府志》中,也记载了当时江汉平原沿水居住的农户利用编结起来的葑草,修建一种叫“茭簰(pái)”的人工“岛”:“汉川四周皆水,湖居小民以水为家,多结茭草为簰,覆以茅茨,人口悉居其中,谓之茭簰。随波上下,虽洪水稽天不没。”中国古代的浮岛可以看作是一种放大版的架田。
《大木筏》插图 | Wikimedia Commons
在秘鲁的的的喀喀湖上,乌鲁人(Uru)修建的“岛”已经成为著名观光景点。在乌鲁人的口传历史里,他们迁移到岛生活已有两千余年;制造人工岛的主要原材料是一种植物,当地名为“托托拉”(Schoenoplectus californicus subsp. tatora),它是一种原产于美洲的莎草科水葱属植物,也被称为“巨型蒲草”(giant bulrush),可以长到4至6米高。
空中鸟瞰乌鲁人用“托托拉”制作的“岛” | Gentle / Wikimedia Commons
乌鲁人利用托托拉的根系形成的天然泥土层为浮岛基底,切割下所需要的部分后,将它用绳索固定在打入湖底的木桩上,再铺上多层割下的托托拉草,就形成了可以在上面居住生活的人工岛,居住的房屋也是用托托拉草搭建的。由于浮岛的底层在水里浸泡容易腐烂,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继续在上层补充新的托托拉草。
喵星人可以捕捉破坏托托拉草的老鼠 | quinet / Wikimedia Commons
每块“岛”面积大约为15×15米,现在的的喀喀湖中仍然有大约80个浮岛。居住在人造岛上的乌鲁人以捕鱼为生,托托拉草的嫩茎也可以作为他们的食物。乌鲁人乘坐的船同样用托托拉草编制而成,这种草编船在秘鲁各地广泛使用,不局限于乌鲁人,也以“托托拉”为名。因为船的式样两头翘起,像骑马一样跨在船上乘坐,英语里称之为“reed horses”(芦苇马)。
托托拉制成的人工岛 | pixabay
在天然形成的浮田灵感影响下,各地的人工浮田、浮岛虽然构成不尽相同,但都可以看作是为了解决生存问题而做出的改造自然的尝试。
水上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