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所有食货,粤地几尽有之,粤地所有之食货,天下未必尽也。」
粤菜系由广州菜、潮州菜、东江菜三种地方风味组成。广州菜的烹调方法最多,地域最广,用料庞杂,尤以炒、煎、焖、炸、煲等见长。讲究火候和油温恰到好处,注重色香味形,口味以鲜、香、脆、嫩为主,讲究清而不淡、鲜而不俗。
上海 广府粤菜「小粤楼」腊味煲仔饭
潮汕故属闽地,其语言和饮食习俗与闽南相近,又受广州地区的影响而自成一格,注重刀工和造型,一般以炖、焖、蒸、炒等技法烹饪食材,尤以海鲜、汤羹等为特长,味道清淡,郁而不腻,常使用鱼露、沙茶酱、红醋等为调味品。
上海 人气潮州菜「潮荟」腌虾菇
东江菜又称客家菜。客家原是中原人,汉末和北宋后期因避战乱南迁,聚居在广东东江一带,其语言、风俗尚保留中原旧时的风貌,菜品多用肉类,极少水产,主要讲究香浓,下油重、味偏咸,以砂锅菜见长,有独特的乡土风味。
香港 老牌客家菜「泉章居」梅菜扣肉
从国内米其林指南入选餐厅的种类来看,中餐馆上榜最多,若以中式八大菜系观之,「粤菜」无疑是最受评审青睐的菜系,一家粤菜馆能有一技之长已属不易,若能兼顾岭南三地风味,甚至适度结合当下流行趋势,岂不妙哉。圈内食友甚爱粤菜,更钟情于探索新店,但凡有广粤风味食肆揭幕,均会打卡一窥端倪。临近年关,一家名为「文杏馆」的高端粤菜馆在魔都破茧而出,以粤菜三大风味为本体,辅以创意融合改良,展现岭南菜式现代风貌。
上海 新晋粤菜「文杏馆」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这本是唐代大文豪王维的一首禅诗,却成为了一家新晋粤菜馆的名字。「文杏馆」位于魔都的一大日料激战区虹梅路,虽称不上如王维诗中所描述的与世隔绝,但确实不在粤菜名店云集的市中心区域,以整幢别墅来作为一家粤菜馆运营,魔都亦并不多见,敢在餐饮寒冬疫情期间创立的新店,这一份自信值得赞许。
藏酒丰富
餐厅主厨为广东师傅何柱君,曾在上海米其林2星粤菜馆「吉品轩」以副厨身份工作数年,同「吉品轩」前任总厨张一峰亦师亦友,在张一峰师傅离开后,何柱君大厨本可以取而代之,但此时他遇到了自己的伯乐蒋涛,即「文杏馆」的老板。餐厅老板众多,但真正爱美食、懂美食的却鲜少,君子之交,定而后求,蒋老板求贤若渴,内外同心,彼倡此和,何大厨终下决心为其开始了自己新的旅程,从此魔都粤菜江湖,二仙传道,「文杏馆」逐鹿中原。
坚果麻酱浸紫茄
早期的客家人,多居于贫瘠荒凉之地,生性刻苦耐劳、知悭识俭,对于饮食,但求果腹并以经济实惠为原则,因此腌菜、炸大肠、盐焗鸡等味道咸香的家常小菜,已是客家人的席上佳肴。炸大肠是客家菜中的一个重要菜式,通常客家人会将大肠头变成长条状,大肠尾卷成四层,使大肠卷呈金钱状,是一道意头菜,寓意家庭丰裕,福泽绵长。一般做法为将新鲜大肠头以盐和白醋搓洗,去除异味黏液。将小肠套进大肠内直到没有空隙,加入秘制酱料腌制入味,之后翻蒸至柔软,再用麦芽糖醋涂匀外层风干,最后大火滚油炸至脆身方算完成。
脆皮肥肠 佐甜辣酱
端上桌的脆皮肥肠,传来了咸酥香气引人弹舌,入口后先是尝到了热腾腾的酥脆外皮所散出的油香,一咬下去发出咔滋声,脆皮顿时碎裂,微渗出麦芽糖的甜美,软韧的口感夹杂着肥肠的甘香在口内反覆,愈是咀嚼,鲜香味愈是四溢,更可蘸些甜辣酱或芥末酱,送酒一流。这道市井粤菜鲜少在高端粤菜馆中出现,但此番相遇,却如久旱逢甘霖般欲罢不能。即使是沦为「不削一顾」的猪下水,只要烹调得法,一样能做出质朴无比「医食同源」的美味来。
三葱爆小青龙
在粤菜馆里,烧腊是不可或缺的要角,烧腊其实分为烧味与腊味,烧味包括叉烧、烧鹅、烧鸭、烧猪等,腊味则指腊肠、腊肉等。而在众多烧腊之中最受欢迎的恐怕就是叉烧了。港澳大厨一般爱以梅头肉烹制叉烧,原因是这块肉中夹杂一层薄薄的脂肪,肥瘦相间,烧制后更容易做出爽嫩中带点嚼劲的口感。一件称得上是极品的叉烧,要肉质佳、色泽好、味道焦中带香、口感肥瘦均匀、甜咸平衡,缺一不可。
上海 「宝丽轩」蜜汁叉烧
曾经说过不知何时开始,使用黑毛猪肉制作叉烧在各高级粤菜馆中风靡起来,其中尤以伊比利亚黑毛猪的肉质最为出彩。伊比利亚黑毛猪最值钱的原因当然是食用大量橡实,令猪肉带独特榛子芳香,肉色深邃如牛肉,脂肪渗透肉内,猪肉清晰呈现大理石纹般的油花,味清不燥,其脂肪主要是不饱和脂肪酸,营养价值和橄榄油相似,所以此猪又有「懂走路的橄榄树」的昵称。
香港「天龙轩」蜜烧西班牙黑豚肉叉烧
「文杏馆」的叉烧便是出自伊比利亚黑毛猪的猪颈肉,尝过猪颈肉的人,应该都会着迷于它的弹脆口感,油脂如细密的雪花,伊比利亚黑毛猪的猪颈肉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以说是老饕们心目中的梦幻食材之一。这里的叉烧的呈菜方式,类似北京烤鸭,摆上堂来当众切块上桌。更甚者,师傅在切块前,将叉烧串于铁丝上,用明火将其进行吊烧,期间还须不停地翻炒盆中添了玫瑰露的海盐,蜜油下滴,火光烛天。
极品蜜汁叉烧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桌边现烤现切、当堂的一把火是否有噱头之嫌。我想亦不尽然,桌边现烤,无非是想让食客在第一时间享用这黑毛猪的肉香、玫瑰露的花香、海盐的咸香、麦芽糖的甜香通过油火所交织在一起的高级迷人香气。叉烧经过熊熊烈火、浓郁酱汁的洗礼,闪闪发亮,叫人垂涎。看似偏瘦,入口鲜嫩松化,兼具肉香,些许焦边则散发着阵阵甘腴焦香。瘦肉不柴不干,爽弹而有嚼劲;肥肉不腻不油,软润而具甘香;蜜汁诱香且没有回苦,从齿间到舌尖,无不激动,即时折服。
石耳煲土鸡汤
红烧乳鸽是广东名菜,尤以中山石岐镇最为出名,而中山烹饪乳鸽的王者则是那个被称作「洲哥」的男人。这里何师傅选用的是20多天的妙龄鸽,肉质饱满、皮薄甘香。所谓的红烧,并非烧烤,其实是油炸。先用卤水把鸽浸至入味,经过风干,最后再放入滚油生炸。妙龄鸽皮薄,炸后外皮是否能有酥脆的口感,是高水准乳鸽的标志。何师傅的乳鸽,汁水倒是不多,外皮却是极脆,类似烤鸭名店「大董」那种酥不腻烤鸭皮的口感,炸后的表皮低油少脂,入口而化,香酥无比,相比于传统红烧乳鸽的皮酥脆而更加高级,即达到了「酥而脆,松而化」的境界,感觉完全是另辟蹊径,在酥皮的钻研上,做到了极致。鸽肉鲜嫩,淡淡的卤水鲜甜味恰到好处,再蘸上喼汁及淮盐佐食,味道更加惹味。
石锅老豆腐
香港分子料理名店、曾为米其林3星的「Bo Innovation」有道名菜为分子小笼包,此菜式由餐厅老板兼主厨「厨魔」梁经伦所创,追求的是爆浆口感,能吃到小笼包的猪肉及麻油味。「文杏馆」的老板蒋涛曾为此菜式着迷,故要求主厨何师傅进行复刻。虽说是复刻,但并非单纯地依样画葫芦。
辣子鸡配分子小笼包
晶莹的球体,橙黄色的表面浑圆饱满,看似一颗普通蛋黄,里头可是大有玄机,别看它吹弹可破,手指轻碰却充满弹性,这外皮应该是海藻啫喱制成。同盘搭配的是川香辣子鸡,建议的吃法为品尝辣子鸡后,直接将橙色球体送入口中,在口中咬破的球体溢出浓郁的芒果汁水,由味蕾至神经均涌现出真正的「新鲜芒果」感受,在咸香麻辣后,以芒果来中和辣度,甚为高明。而这「小笼包」其实也就是分子料理好玩之处,它推翻了「见即是见」的常规食材印象,令人有莫名的错乱感觉。稍嫌不足的是橙黄色的球体已能让人联想到芒果,并非完全颠覆了视觉,若能以其他食材形状或颜色来呈现,则更为出其不意。
砂锅虾干芥兰
传统的砂锅是陶器的一种,陶的发明是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划时代的标志,至今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砂锅菜多运用「焗」之技法,往往在开盖后,满屋飘香,是最具烟火气的美食。「文杏馆」的这道老菜脯焗东海大黄鱼,将「焗」发挥到了极致,让人欲罢不能。焗鱼的妙处是可让厨师加入不同的香料,在焗的过程中香味慢慢渗进鱼肉,吃出更多不同的风味。另外,人们有个误解,以为焗鱼会令鱼肉失去水分,从而肉质变得粗干,其实以现今的烹调工具或技法,焗鱼一样能做出细致嫩滑的质感,最重要懂得控制火候。
老菜脯焗东海大黄鱼
菜脯即萝卜干,对潮州人而言,属于腌菜、咸菜一类。一身浅棕色的菜脯是平常不过的伴菜,但事实却是变化多端、 难以取缔的绿叶。试想想,在潮州,炒蛋没有菜脯,那种咸香、爽脆的味觉刺激顿时消失;白粥没有菜脯,寡淡的味道引发不起食欲。这片绿叶有时比主菜更受人喜爱,在潮州人眼中更与潮州咸菜、鱼露并称为潮汕三宝。而菜脯就像广东人所推崇另一「绿叶」陈皮,越陈越浓厚、越久越具韵味。黄鱼拥有一身金黄闪耀的皮囊,又有白玉般鲜美可口的肉质,是中国传统四大海产之一。因为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过度捕捞,正宗的东海野生黄鱼近乎消匿,即使偶有寻得,亦要价不菲,可达数千元一斤。随着禁止过度捕捞政策及黄鱼养殖业的发展,东海大黄鱼才重新回归普通人的餐桌。
老菜脯焗东海大黄鱼
老菜脯焗东海大黄鱼是该店的一道创新菜,采用「生焗」之烹饪技法,全程不加一滴水。取材为2斤多的东海大黄鱼,洗净斩成大块进行腌制。将洋葱、生姜、蒜头等辅料炒制后置于砂锅底,再将腌制好的大黄鱼放入砂锅中,鱼块之上点缀些许陈年老菜脯,进行生焗。开盖后香气四溢,鱼肉肉质鲜嫩,口味更是丰富,黄鱼本身的鲜甜味、陈年菜脯的独特韵味缠绕在了一起,在姜葱蒜等辅料的烘托下,有咸有甜,简单中见复杂,变换中见层次。黄鱼、菜脯这两种本不相干的食材在何师傅的精心烹制下,两者从「相逢」到「相融」,最终形成了「人间至味」。
潮式炸墨鱼枣
生蚝,越是新鲜,蚝味则越鲜甜,所以最高境界不外乎即开即吃。除了生食外,鲜蚝最受欢迎的烹饪之法不外乎蒜蓉蒸及酥炸。蒜蓉蒸极为普遍,而酥炸则是从香港本地发展开来,其中做得最好的应该是香港西贡的米其林1星食肆「六福菜馆」。香港的酥炸生蚝大多用的是香港本地蚝或者是美国桶蚝,以包裹法,将蚝汁的鲜美及丰盛全用脆浆团团包起,吃来别有风味。
吉拉多天妇罗配威士忌
而「文杏馆」则用了更为鲜甜肥美的法国吉拉多生蚝,在选材上已胜一筹。若将鲜蚝直接上脆浆去炸,鲜蚝会渗水,蚝水渗入脆浆便会化掉,炸的时候就会爆裂,散开溃不成形。所以何师傅选择的是先蒸、然后吸干、最后再炸的步骤。将吉拉多蚝先蒸至七、八成熟,略熟的蚝就不会水汪汪,按下去会回弹。再用干巾吸去多余水份,接着略略摊凉,令鲜蚝干爽。炸前上浆,浆液中加入泡打粉,这样炸后才会松化,类似蜂巢的效果。酥炸生蚝上桌,外皮松化香脆,内里滑腻嫩口,蚝味鲜香,同时上桌的还有推荐佐饮的陈年威士忌,入口极尽柔滑、口感更显细腻。
粤菜特色是口味清鲜,追求食材本味、如活蹦乱跳的海鲜、通山跑的野味,从前广东人一直认为即宰即烹方能吃到原汁原味。而随着时代进步、保育观念抬头,近些年取而代之的是选用高品质的寻常食材,以合理的烹调方式处理到最好,将高端食材家常做,家常食材入厅堂,是现在粤菜普遍的作法。
所谓承先启后,何柱君师傅一脉相承于出身香港「明阁」、前「吉品轩」总厨张一峰师傅,故对于朗廷系菜式尤为熟悉擅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于这些菜式,他所做的并非是单纯地如法炮制,而是有思考地循序渐进,不论是对更高级食材的追求、或者对烹饪技法的钻研,我想都已经完全达到独当一面的境界。精致并不等同于复杂,如果有了最好的食材,厨师要做的是用适宜的方式把这些食材本身的美味属性表现出来。在何师傅的许多菜式中,可以清晰得看出这一点,最重要的功夫往往都花在烹饪之前。
「文杏馆」作为一家新晋粤菜食肆,如何能在国内最强粤菜城市之一的上海脱颖而出,难度可谓不小。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衍生出特有的饮食文化,新鲜、创意、吸睛,这些要求远远超过食物本身。无可厚非,我们需要新鲜感,但潮流往往转瞬即逝,唯经典能够经得住时间的考验。以粤菜为本,对其他菜系进行融合,这是近些年新派粤菜的常规操作,「文杏馆」是否要继续追随这个可能是「情非得已」的新派粤菜之道,难题只能留给老板蒋涛及何柱君师傅去探索、选择,餐厅从「寻味」到「定味」,我想这是一个值得玩味的时期,让我们对他们所会达到的高度屏息以待。
特别鸣谢
Photo by Wings
饮食人生 未完待续
电话:130 6262 9911
星期一至日:11:00-15:00 17:00-22:00
地址:上海市 虹梅路3081号虹桥基金小镇1号别墅
予算:午市¥200-300 晚市¥700-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