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天髓|古中医的基础构架之经方篇
三、经方
历代中医界,对经方的崇拜都是无以复加的,溢美之词从不吝啬,历代研究仲景之术的书籍不下千余种,而且人人都有一个自以为是的仲景纲目,仿佛每个人都得了仲景真传,仲景弟子比“中医大师”都显得有派。但是,什么是经方?经方定义是什么?内涵与外延是什么?经方与时方有什么区别?这些个最基本的问题,似乎没有人去刨根问底儿。
其实,经方就是按照《汤液经法》的以体用定性味、以性味定生克、以生克行补泻、以补泻成数术的君臣佐使之术、寒热虚实之药。而时方则完全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传统中医套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汤液经法》与运气九篇中的性味补泻实质上是相同的,无论是“藏气法时论”,还是“至真要大论”,二者关于性味体用与生克补泻的规律是一致的。但是由于在历史的传承中,《黄帝内经》历经了各种版本的波折、错简、兵燹战火、书厄等等,必然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遗失和失而复得,其文字与内容出现差错是必然的。但《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六朝梁武帝时著,道家内部秘传,唐五代时封存,中间再无书厄,直至1901年出土,一直保存着珍本法要,比之《黄帝内经》的纯净度要高出许多倍。所以完全可以按照《辅行诀》来校正《黄帝内经》中相关部分文字。
研究《辅行诀》时,注意两点,一是其与“运气九篇”的关系,二是其与仲景《伤寒杂病论》的关系。我在《伤寒外经》中以及《伤寒方术·前传·古中医医算史》中都有详细论述,其最终结论就是汤液经法与运气九篇、伤寒杂病论一脉相承,彼此在学术上有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有一个发生学学术理论特性。
《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是敦煌遗书中保存较为完整并极具代表性的著作,经学者多方面考证与研究认为其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其学术价值集中体现在《法要》记载的60首方剂,这60首方剂源自于古佚书《汤液经法》,由于《汤液经法》已佚,故通过《法要》可窥其原貌,且《法要》藏于敦煌藏经阁中,未经过流传,未经过校正,因此较好地保存了其原貌。
五行中复有五行,形成五行互含,将中药按五行属性分列,陶弘景所列25味药的意图就是体现五行互含。陶弘景云:“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天有五气,化生五味,五味之变,不可胜数。今者约列二十五种,以明五行互含之迹,以明五味变化之用,如下:味辛皆属木,桂为之主,椒为火,姜为土,细辛为金,附子为水。味咸皆属火,旋覆(花)为之主,大黄为木,泽泻为土,厚朴为金,硝石为水。味甘皆属土,人参为之主,甘草为木,大枣为火,麦冬为金,茯苓为水。味酸皆属金,五味(子)为之主,积实为木,豉为火,芍药为土,薯预为水。味苦皆属水,地黄为之主,黄芩为木,黄连为火,白术为土,竹叶为金。此二十五味,为诸药之精,多疗诸五脏六腑内损诸病,学者当深契局。”药物存在五行五味,是调治人体五行异常和调制方剂的依据。在《神农本草经》内每一味药均有五味分类,但是在现存的古籍及现代中医方剂研究中没有依据五味属性来制方的,这正是《辅行诀》各大小方剂的独特之处。
很多人很疑惑,在仲景的三阴三阳病中,除了厥阴之外,其余五气主方都是六神方之一,唯有厥阴主方乌梅丸不按照《汤液经法》逻辑来配伍用药。事实上,厥阴病乌梅丸的五味主要热药,正是二十五味精华药之木辛味之金木水火土,即桂枝、川椒、干姜、细辛、附子等。也完全符合厥阴肝病之辛补、乌梅之酸泻、佐以甘苦之连参归的经方法则。
敦煌遗书《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味辛皆属木…味咸皆属火…味甘皆属土…味酸皆属金…味苦皆属水…”。而《素问·金匮真言论》:“东方色青,入通于肝…其味酸,其类草木…其味苦,其类火…其味甘,其类土…其味辛,其类金…其味咸,其类水……”;《素问·宣明五气》篇:“五味所入,酸入肝,辛入肺,苦入心,咸入肾,甘入脾,是谓五入”。《素问·藏气法时论》:“辛散、酸收、甘缓、苦坚、咸软”;《药性赋》:“辛能散能行,具有发汗解表、透疹散风、行气行血等功效;甘能缓能补,具有缓中止痛、调和药性、补养气血等功能;苦能燥湿降泻,具有燥湿祛邪、泻下利尿、导瘀血下行等作用;酸能收敛固脱,具有止汗、止血、止泻、缩小便、固遗精等效应;咸能软坚润下,具有软坚积、破症积、消瘿瘤瘰疬等功能”。
据此,辛味长于宣散,有发散、行气、行血等作用;酸味长于收敛,有收敛、止汗、止泻等作用;甘味长于补益,有和中缓急等作用;苦味长于泻火,有燥湿、坚阴、降泻等作用;咸味长于软坚,有散结、润下等作用。从功效上看,酸味长于收敛,苦味长于泻火,甘味长于补益,辛味长于宣散,咸味长于软坚。但木的特性主生长、生发、伸展,火的特性主化物、炎上、温热,金的特性主收敛、肃杀,土的特性主生化、载物,水的特性主寒凉、滋润、闭藏,所以除了土的特性能较好地说明甘味药的功效外,其余则似乎很难用各自特性来说明药味的功效特点。而且《内经》与《辅行诀》的五味属性正是两两相克,土行是万物所归、甘缓性和,所以不变。咸入血,血行脉中,心主血脉,故咸入心也是理所当然。苦味燥湿降火,肾为水脏,又藏龙雷相火,正是苦味所入。
空间五行一般称为正五行,如甲乙属木,丙丁属火,亥子属水,寅卯属木;时间五行则称为化五行,这时则是甲己化土,乙庚化金,丙辛化水,丁壬化木,巳亥厥阴风木,子午少阴君火,寅申少阳相火,卯酉阳明燥金。这就是同一套天干地支,在空间与时间框架之下,具有不同的时空物理属性、科学属性。而体用之味同样如此,以体为本,以用为标,正五行的五味入藏,化五行的五味化藏,补泻之理则昭然。体味补泻是脏器阴液,用味补泻是藏象阳气。而《汤液经法》的五味补泻图正是针对藏象阳气的虚实表里寒热进行大小补泻的法则。体用之别,阴阳之术。
而《汤液经法》的大小五藏补泻汤,也就与五运主客相应。十二神方与六气主客也就一一对应上了。这就是《汤液经法》的医算逻辑与天象意义。如《辅行诀》五首救诸劳损病方后,按照五行互藏排列的25味中药。陶弘景曰:“天有五气,化生五味,五味之变,不可胜数。今者约列二十五种,以明五行互含之迹,以明五味变化之用。”就可以对应25种五运主客排列的不同年份的君药等等。
自《黄帝外经》提出五脏苦欲补泻治则后,医家很少对此研究及注解,金元以后始有所认识,金·张元素对此有简单之解释,纳入《脏腑虚实标本用药式》内,张元素注《素问·脏气法时论》云:“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甘草……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五味子……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白术……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泻之诃子……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知母;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川芎,用辛补之细辛,酸泻之芍药……心欲软,急食咸以软之芒硝,用咸补之泽泻,甘泻之人参、黄芪、甘草……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甘草,用苦泻之黄连,甘补之人参……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白芍,用酸补之五味子,辛泻之桑白皮……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黄柏,用苦补之地黄,咸泻之泽泻。”这里有一些补泻药味是根据《内经》而来,故按照《汤液经法》来对照有一些出入。
以张元素当归拈痛汤示之:羌活半两,防风三钱,升麻一钱,葛根二钱,白术一钱,苍术三钱,当归身三钱,人参二钱,甘草五钱,苦参(酒浸)二钱,黄芩(炒)一钱,知母(酒洗)三钱,茵陈(酒炒)五钱,猪苓三钱,泽泻三钱。主治:湿热为病,肢节烦痛,肩背沉重,胸膈不利,遍身疼,下注于胫,肿痛不可忍。张元素方解:湿淫于内,治以苦温,羌活苦辛,透关利节而胜湿,防风甘辛,温散经络中留湿,故以为君。水性润下,升麻、葛根苦辛平,味之薄者,阴中之阳,引而上行,以苦发之也。白术苦甘温,和中除湿;苍术体轻浮,气力雄壮,能去皮肤腠理之湿,故以为臣。血壅而不流则痛,当归身辛,温以散之,使气血各有所归。人参、甘草甘温,补脾养正气,使苦药不能伤胃。不出甘补辛泻苦燥之理。
张元素弟子王海藏一方面继承了张氏五脏苦欲补泻用药举例,另一方面又以《难经》“虚则补母”、“实则泻子”之义补充了方药,名曰“五脏苦欲补泻药味”,载入《汤液本草》之首,但医家都很少具体用于临床指导组方遣药。而《辅行诀》所载的“五味补泻体用图”却如实的效法《黄帝外经》的体用补泻规则,该图结合五行互含的二十五味诸药之精,将药物的体用性能、变化法则、治病功用、制方之法等,根据五运六气予以模型化,形成一个具有方技学原理意义的医算制方模型,这就是“方术”的精华所在,从而使制方过程更加规范而有法可循。《汤液经法》对汉晋时期的传统医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关于《辅行诀》的补泻机制,研究的人很多,也提出了许多补泻原理,基本复原了汤液经法图的大部分机制,与仲景伤寒论的关系也基本上取得了伤寒界乃至学术界的一致认同,但是汤液经法图与运气九篇的关系,一直没有人来做这项基础性研究工作,我基本上已经将其内在的学术逻辑链逐步厘正厘清,限于篇幅,本文仅作抛砖引玉,详细会在《伤寒外经》中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