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胡须

1903年的鲁迅

鲁迅一生的照片很多,黄乔生先生编辑的《鲁迅影集》中共收入鲁迅照片114张。有一张“断发小照”是没有胡须的,拍摄时间是1903年。那时他在日本东京弘文学院读书,才22岁,也许须发还不硬实,断发时连胡子也刮干净了。最初一张留胡子的照片摄于1909年的日本东京,那时他28岁。大约从这时起,鲁迅的胡子越来越浓密了,直到逝世的那一天,仍然留下一张有浓密胡子的遗像,以至于鲁迅遗容的石膏面膜上还沾上了几根鲁迅的胡须,那面膜现在就陈列在上海鲁迅纪念馆,读者可以去验证,又黑又粗的。

鲁迅,摄于1909年的日本东京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所赐的东西不能丢,是孝顺的表现,这习俗从西周就有了。然而寺庙里的和尚一般是不留胡须的,鲁迅写绍兴长庆寺里的和尚龙师父却有两绺下垂的小胡子,他待人和气,不教鲁迅念经或是佛门规矩,管着寺里琐屑的事。鲁迅说他“不过是一个剃光了头发的俗人”。古人的留胡须,应该与留辫子有相似的意义。但胡子要修整,否则吃饭、说话都不便,很麻烦的。

男人留胡须,似乎是一种成熟的标志,民国文化人士中留胡须的真是不少,蔡元培、李大钊、周作人等的标准像中胡须都是各有特色的。文章中形容一个人,常常要形容一下他的胡须。周作人说章太炎“夏天盘膝坐在席上,光着膀子,只穿一件背心,留着一点泥鳅胡须,笑嘻嘻的讲书,庄谐杂出,看去好像一尊庙里哈喇菩萨”。李大钊的照片上是个戴眼镜,留八字胡须的学者,遇害时年仅38岁。鲁迅形容他“有些儒雅,有些朴质,也有些凡俗。所以既像文士,也像官吏,又有些像商人。这样的商人,我在南边没有看见过,北京却有的,是旧书店或笺纸店的掌柜”。鲁迅说李大钊“椭圆的脸,细细的眼睛和胡子,蓝布袍,黑马褂,就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其间还隐约看见绞首台”。表达了鲁迅的悲痛之情。

鲁迅对胡须其实颇有研究。他有篇杂文《说胡须》,讲述了自己的胡须的故事:

鲁迅从日本回家乡,在船上与船夫聊天。那时他的胡子两端是向上翘起的样式,那船夫以为他是外国人,夸他中国话讲得好。鲁迅解释说:“我是中国人,而且和你是同乡,怎么会……”船夫却哈哈大笑,说鲁迅真会讲笑话,搞得鲁迅挺无奈。后来又有一位“国粹家兼爱国者”骂他:“你怎么学日本人的样子,身体既矮小,胡子又这样,……”鲁迅辩道:“可惜我那时还是一个不识世故的少年,所以就愤愤地争辩。第一,我的身体是本来只有这样高,并非故意设法用什么洋鬼子的机器压缩,使他变成矮小,希图冒充。第二,我的胡子,诚然和许多日本人的相同,然而我虽然没有研究过他们的胡须样式变迁史,但曾经见过几幅古人的画像,都不向上,只是向外,向下,和我们的国粹差不多。维新以后,可是翘起来了,那大约是学了德国式。你看威廉皇帝的胡须,不是上指眼梢,和鼻梁正作平行么?”总有人指责,总要辩解,于是鲁迅就听其自然生长了,“听其自然之后,胡子的两端就显出毗心现象来,于是也就和地面成为九十度的直角。国粹家果然也不再说话,或者中国已经得救了罢。”胡子向下该没问题的吧,可是改革家们又出来指责了。有一天,鲁迅终于研究出胡须倍受指责的原因,“知道那祸根全在两边的尖端上。于是取出镜子,剪刀,即刻剪成一平,使他既不上翘,也难拖下,如一个隶书的一字。”

鲁迅通过研究认为,日本人上翘的胡子是我们汉族祖先的样式,下垂的胡子,是蒙古人的留下的产物。鲁迅说:“清乾隆中,黄易掘出汉武梁祠石刻画像来,男子的胡须多翘上; 我们现在所见北魏至唐的佛教造像中的信士像,凡有胡子的也多翘上,直到元明的画像,则胡子大抵受了地心的吸力作用,向下面拖下去了。”“我以为拖下的胡子倒是蒙古式,是蒙古人带来的,然而我们的聪明的名士却当作国粹了。”鲁迅晚年又说:“当我年青时,大家以胡须上翘者为洋气,下垂者为国粹,而不知这正是蒙古式,汉唐画像,须皆上翘。”鲁迅对那些对他的胡须变化好奇的人说:“总之我从此太平无事的一直到现在,所麻烦者,必须时常剪剪而已。”这“时常剪剪的”,也是一种犀利的坚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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