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艺术之光 — 迈科普的金牛

1.  一只金牛

这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牛。你看它充满肌肉的四肢,身体前高后低,背部线条流畅,有种蓄力待发的力量感,仿佛随时就要向你奔来。
栩栩如生的牛头,凹凸有致,一双硕大的眼睛,透出一种神圣的空灵感。在头顶,特有的密集弧形线条,透出不为人知的神秘。
最有特色的是它那两只造型独特的犄角。这是一对雕塑艺术史上独树一帜的牛角造型,长长的牛角几乎占了整体造型的一半。
牛角是力量的象征,把牛角的尺寸演绎到如此夸张的程度,是对力量的极度膜拜与偏爱。尽管这一对牛角尺寸惊人,但是与整体公牛的造型并不显得违和,反而使得公牛更加充满了神圣的力量感。
对于牛角的细节,雕塑者可以说尽其所能,你能看到牛角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由粗到细,从扁到尖,自然的旋转。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这一件金器,表现的是曾经在南俄罗斯草原生存的一种欧洲野牛。这种野牛曾经在欧亚大陆很常见,他们拥有硕大耸立的牛角,在南俄罗斯草原上成群结队。
我们在3万年前的西班牙阿尔塔米拉岩洞壁画里,2万年前的法国南部拉斯科岩洞上,都可以看到石器时代的先人们,对他们的描绘与刻画。
阿尔塔米拉岩洞的野牛图

拉斯科岩洞的野牛


2. 野牛与艺术

野牛,在早期人类文明艺术中,是非常重要的形象。从旧石器时代开始,野牛就一直是人类捕猎的重要对象之一。
直到公元前10000年-8000年左右,随着欧亚大陆气候的变化,动物的迁徙,猎物的大幅度减少,人类最终找到了驯养野牛的方式,不再一头头猎杀食用,而是将它们圈养起来,带着他们一起旅行,保证随时用食物供应。
野牛成为了维持社会和族群最重要的“秘密武器”。因为与牛群的朝夕相处,除了把它们作为食物,也产生了特殊的情感与联想。
大英博物馆埃及馆,有一套来自埃及古城阿比多斯,公元前3500年左右的野牛黏土雕塑。雕塑由四头只有几厘米高的野牛组成,它们所站立的基座也只有餐盘大小,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这才是真正的古埃及,远早于法老与金字塔。
阿比多斯的野牛黏土雕塑,公元前3500年,大英博物馆藏
非独有偶,在今天巴基斯坦境内的印度河谷哈拉帕遗址出土的,公元前2500年左右的小图章上,我们也可以看到栩栩如生的公牛形象。
印度河谷哈拉帕遗址出土的印章,公元前2500年,大英博物馆藏
历史学家法克瑞·哈桑认为,野牛在早期人类社会中具有社交与仪式的重要作用。他认为,牛一直具有宗教意义,特别是强壮的公牛,不仅是繁衍的象征,也是力量与权力的代表,甚至,有的时候还可能是神的形象。
野牛被驯化,不仅改变了人类社会的生存方式,也塑形了人类社会的权力与宗教的早期象征。人们用公牛来象征自然的力量,甚至把牛的形象神化,比如希腊神话里宙斯的化身、埃及神话里的哈托尔。
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一头金牛,属于东欧南部青铜时代早期文化的一脉 — 迈科普文化(Maikop Culture)。它是迈科普文化中,最著名的一件黄金器物。
3. 迈科普文化

迈科普文化分布于北高加索山前地带,西起库班河畔,东到里海沿岸。起源的年代是公元前4000年到公元前3000年。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消失在历史舞台之上。
高加索山附近地图

迈科普文化的遗址在高加索山脉、黑海、里海沿岸一带,分布非常广泛,属于早期青铜文化。从出土遗址来看,属于游牧为主的生活方式。1897年,俄国考古学家韦谢洛夫斯基在迈科普市发掘出一座高达12米的巨型墓葬,拉开了迈科普文化的考古序幕。
迈科普文化遗址分布图
这一座墓葬,底部铺石。死者行屈肢葬,头向南,身上撒红色颜料,属早期的迈科普文化。冢封土高10.6米,墓穴作圆角方形,隔成3个墓室。南半部为主室,葬一男子,出有许多珍贵饰物、金银容器、陶器和金属工具,还出土6根管形银柱。其中4根的上端,有分别用金银铸成的公牛雕像,文章开头描述的那头金牛,就是其中之一。

迈科普文化遗址中的银牛雕塑

在迈科普文化的一系列考古发掘中,我们发现了大量的金银器物。根据柏林德国考古学研究中心(DAI)欧亚研究所所长斯文特·汉森教授(Svend Hansen)在2014年发表的论文《Gold and silver in the Maikop Culture 》统计,各地迈科普文化已陆续发掘了超过7000件金器,以及10000件银器。金银器主要有花瓣纹金冠,狮子和公牛纹金饰牌,金银的串珠、项链和耳饰,弯头的金银别针,长条双圆锥形银穿饰等。

迈科普文化遗址中的各种金银器
我们从这个数据里,就能看出迈科普文化,继承和发扬了早期黑海沿岸的游牧民族对金银的热爱,以及对贵金属加工处理的高超技艺。在之前的一篇文章里,我们提到过黑海沿岸更早期的瓦尔纳文化。有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回看“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黄金在哪里?”这篇文章。
瓦尔纳文化出土的金器
和瓦尔纳文化相比,生活在1000年以后的迈科普文化先民们,在金属的工艺与使用中,更进了一步。瓦尔纳文明中,我们看到,有关黄金的工艺,更多使用的是利用黄金强延展性的物理特征,所进行的加工与创造,如锤碟、简单錾刻等黄金工艺。虽然也有失蜡法制造的器物,但是运用方式还是比较简单与粗糙的,而且体量也比较小。
但是,在迈科普发现的黄金中,开始大量使用失蜡法,黄金、白银不再是平面的艺术形式,更多的出现了立体的具象的造型艺术。熟练掌握失蜡法,使得迈科普人对于金银器的创造自由度大大增加,从出土的各种金银造型,我们看到了一个奔放而自由的草原文明。
失蜡法也称“熔模法”,是一种青铜、白银、黄金等金属器物的精密铸造方法。做法是,用蜂蜡做成铸件的模型,再用别的耐火材料(如陶土)填充泥芯和敷成外范。加热烘烤后,蜡模全部熔化流失,使整个铸件模型变成空壳。再往内浇灌熔液,便铸成器物。
4. 早期草原文明的贡献

高加索山,黑海沿岸以及南俄罗斯草原的早期文明,对欧亚大陆人类社会文明的塑形非常重要。在迈科普文明的金银器造型上,我们清晰地看到了文明交流的痕迹。从出土器物分析,这一文化同小亚细亚、美索不达米亚、伊朗以及克里特、多瑙河流域等地均有联系。我们看到迈科普文化里的金银器动物造型,明显受到早期美索不达米亚艺术与地中海东岸艺术形式的影响。
伊朗铜石并用时代至早期铁器时代的苏桑遗址
但是,更重要的是,迈科普文化丰富了早期草原游牧民族独树一帜的草原金银器动物艺术造型。在接下来2000年里,从伊朗高原的卢里斯坦(米底)人,到欧亚大草原的斯基泰人,都把这种草原动物造型(牛、羊、虎、狼等)发挥得更加出神入化。
斯基泰文化的金器 — 大角鹿,冬宫博物馆藏
草原与游牧民族,往往因为,没有文字,没有城市,很难有很大规模的考古发掘。所以在过去的历史与考古过程中,他们对于人类世界的塑形作用往往被忽略。
但是,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考古证据表明,和农耕文明一样,游牧民族们也创造了许多改变世界的技术,比如金属制造、骑马与车轮,以及令人惊叹的艺术文化。特别在金银器、青铜器等金属材质的运用上。
同时,草原游牧民族所处的欧亚大草原,如同一条大动脉,连接着亚洲与欧洲两块大陆。早期草原民族,在不断迁徙的过程中,也不断影响着欧亚大草原附近的农耕文明。一方面,他们把自己的先进技术与特色文化传播给了欧亚大陆各地的农耕文明,同时,也把当地农耕文明的“文化基因”传播到大草原的另一端。
地图的粉红色部分是欧亚大草原区域
在迈科普文明文化消失不久后,同样来自高加索山脉,黑海东海岸的颜那亚文明(YamnayaCulture),一路崛起,他们顺着欧亚大草原向东向西快速迁移。
颜那亚人的头部复原图
由于他们已经掌握了驯养马匹,拥有了带轮子的车辆,所以他们具备了快速移动的能力。借助着领先的“高科技”,颜那亚人很快把自己的种族送到了欧洲大陆的各个角落,以及亚洲广阔的世界中去。遗传数据显示,颜那亚人与他们的后代非常成功,他们是现代欧洲人的祖先,同时在中亚各民族中也留下了自己的基因。
骑马与车轮技术,也因此快速推广到欧洲、地中海地区、北非埃及、两河流域、印度河流域文明,从此改变了世界的战争形态与历史格局。
5. 结尾

人类历史的记录,往往是带着历史的局限。我们对历史的认识,就如同我们对宇宙的认识。我们朦朦胧胧,磕磕绊绊,我们探索着,尝试着。
对于欧亚大陆的历史,早些年的历史学家与考古学家们,都聚焦在有证可寻的各大农耕文明里。但是,今天,越来越多历史学人,发现了类似迈科普文化,颜那亚文化等在内的早期草原民族,对人类文明的塑造作用与价值。
探寻历史的真相,了解更真实的文明进程,可以让我们更好的认识我们是谁,来自哪里,最初我们为了什么,走到这一片大地上
宇宙如此寂寥,每一分历史真相,都让我们更加温暖,更加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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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永

成为印欧语系起源、南北纵合的重要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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