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詩詞地理—香港卷】陳茞珊
公告栏
第1416期
中國詩詞地理
香
港
特
別
行
政
區
陳
茞
珊
第三輯
陳茝珊，廣東番禺人。心折五柳之「居止次城邑，逍遙自閑止」，乃名住處曰「閑止居」，自號「閑止居主人」。香港大學中文學院哲學博士，中華詩詞學會會員，歷任香港詩詞學會副會長、大中華詩詞協會顧問。現任教香港理工大學，從事杜甫詩學、明清之際及清末民初之詩學研究。學術專著有《飲冰室詩話研究》、《錢箋杜詩研究》。曾兩奪新市鎮文化教育協會舉辦之「全港學界律詩創作比賽」大學及大專組冠軍，詩作見錄於《愉社詩詞輯錄》、《懷玉集》、《嶺雅》、《香港詩詞》、《中華詩人千家詩︰香港卷》、中華詩詞學會《今日詩詞選刊︰當代千家詩詞》等。
詩
續花木小志
庚子臘月始，余每週於市廛購花，置九谷燒瓷瓶供案頭，或榮或萎，日賞翫不厭。意猶未足，復躑躅沉吟於巷陌幽園。每新一種，輒詠歌之，欣欣然有謝佩禾雅趣。積久成集，乃名之曰《續花木小志》。今摘錄廿首，俾供「風雅志」採摭，並贈同硯何潔儀女史。
睡蓮
黛綠青蓮莫奈工，浮生止水夏風中。妙心還仗慧燈照，要似難陀施素功。
注：或晝開夜合，或夜開晝合，花之睡美人也；味濃不膩堪比香露，故又名「香水蓮」。數莖供瓶中置几案，頓覺一室芳馥，豈復狄奧多‧史篤姆〈茵夢湖〉不可即之嘆？此花修梗多孔，能深汲引，梗斷而絲連。非日置淨水浸潤復裁截其柢，梗必傾頹，馴至糜爛生涎，腐臭同沼氣。色紅黃藍白紫有之，余所得也，瓣青蓮，萼黛紫；蕊鵞黃，藥雪青，儼然莫奈妙筆。含苞若鬱金香，半開如馬蹄蓮。多瓣重疊環生。始放也，雄蕊數十枝合攏猶明燈，漸次舒張上舉似火炬，須臾雄蕊開揚雌蕊盡露，花即韜斂，沉沉莫醒，止消一夜一日耳。雖然，心香千瓣，明光百點，當有難陀施燈其中。
重瓣荷花
以俗為清問幾錢，暹羅君子牡丹蓮。觀音千手重重瓣，香海東來是佛緣。
注︰重瓣荷花，暹羅禮佛之華也。苞大幾若洋蔥，瓣疊疊重重，百數十片，綻放如牡丹，以是有「牡丹蓮」之目。中外皆瓣，外妃紅而中心豆綠漸層；蓮房小，不結子，是又異乎尋常蓮荷。余購得雙莖，賣花者授以疊瓣之方，謂可摧發促放。意此花緩開而速蔫，層層折疊瓣尖成三角狀，便足藏朽掩瑕，止此耳。折枝切花無土失根，商販每冷藏之以求旦夕之鮮，寒而復曝，其可久長者幾希！乃書一絕︰「疊瓣能教千手舒，賣花巧語未真如。窮深幽遯蓮房是，還似陶公人境廬。」
洋桔梗
玫瑰薔薇各擅場，還聞桔梗有唐洋。相宣五色如鴻漸，味止園葵也一芳。
注：花肆有中國桔梗、洋桔梗之辨。先出者，中國桔梗也，狀如鈴鐺，秋冬花期。後出者，洋桔梗也，形似玫瑰，耐寒宜暄；原產阿美利堅南部、墨西哥一帶，東瀛引進之，因其色紫，與桔梗類，乃是稱名，呼「土耳其桔梗」；臺灣又從東瀛引納，易「土耳其」為「洋」。冠桔梗以「中國」二字，便足界限華夷。洋桔梗六蕊一柱，瓣分單重，色別藍紫粉綠白五宗，復有單色、雙色、鑲邊、漸層，其品溢乎四十類。余得二種，一曰「羅莎(Rosa) 白紫邊」，重瓣大輪，白底紫沿；一曰「羅莎黃」，亦大輪重瓣，櫻草色，甚類綠玫瑰。洋桔梗無芳，嗅之頗覺有青菜氣，豈《菜根譚》之云「淡中知真味」耶？
石竹(日本石竹附)
嫣紅姹紫似常儔，梗梗能經春夏秋。百草何如一掬淚，南來復有凱風否。
注︰其名出慈母精誠感天，淚生奇花癒子久疾傳說，今俗之母親花康乃馨即石竹屬。梗似竹，節處二葉對生，縱橫而上，至末分二丫，各花發數枚成叢，狀若繡球。五出鋸口，有粉紅紫白青色，花藥先紅後灰，落盡而雄蕊便似觸鬚。其槁也，必二瓣、三瓣重疊上舉合掌如初發，旋即花癟色衰，無復生機。又有日本石竹，瓣似櫻，故別名「深山櫻」。五出，小於花鈿，鋸口如石竹而稍圓，瓣葉梗莖，開闔榮枯，亦一如石竹，人或以是相混。六蕊至十數蕊，瓣淺深異致，而一莖同彩，「豈若無衣，與子同裳」，其斯之謂歟？余得數株，色在紫紅深淺間，雖無奈良吉野一目千本之盛，然纖巧別緻，靜觀亦足消永日，因賦一絕︰「思美人兮千本櫻，然疑吉野折春英。小於花子真吾愛，一梗同裳深淺并。」
百合(重瓣百合附)
成華六出不虛情，玉白胭紅氣也清。長記杜陵悲玷染，莫教蕊粉損矜貞。
注：百合幽芳高潔，瓶供經週不衰。色主紅黃，或深或淺，變化多矣。六出六蕊，藥殷紅，環柱頭而生，務除之，勿使玷柱污瓣，復可延緩花期。余所得名「索邦尼」(Sorbonne)，瓣深粉嫣紅而白邊，著斑紋。購索邦尼後月餘，復得新品重瓣百合，名「粉佳人」。亦紅瓣白沿赤斑，香益濃有煙薰氣。六出層疊重生，上下交錯，幾近廿瓣，橫看側望，半開若鬱金香，盛放似睡蓮。蕊柱深藏瓣心，膩粉黏附其上，似人之鉗口結舌，能勿惹垢忝污。較之單瓣，發放未易。余瓶供一莖四苞，越三日而三綻一萎。賣花倩女嘗言風好日暄緣善，便足貽賞，果有是乎！復題一絕︰「耦居同萼豈嫌猜，一以當三開未開。別是括囊無詬譽，修容飾性出奇侅。」
水仙百合
玲瓏百合水仙胎，趺萼猗蘭六出開。解道慰情還作佩，平川高野兩宜栽。
注：體如水仙形即百合，故云。水仙香淡而此花無臭，百合六瓣枯頹不墮而此花終飄零殆盡，是又異於二者。三跗三瓣，無柱頭，色紫紅橙黃粉白有之，紋理若蘭，意態亦近。本生高原，今入尋常家矣。
紫陽花
拈來脫口作張冠，眾萼成花也足觀。色變藍紅非幻術，繡球石蕊是同般。
注：韓非曰「循名責實」，執之以驗紫陽花則大非，何也？花名原出白香山〈紫陽花〉，自注云：「招賢寺有山花一樹，無人知名，色紫氣香，芳麗可愛，頗類仙物，因以紫陽花名之。」意紫陽花無臭，木低矮，似與注文未協，當非香山所見之物。日平安時期學人源順取以名今之紫陽花，蓋緣「色紫」二字，信手拈來耳。云乎「繡球」，方是名副其實，形同其稱。又「變動不居」，《易》之所宗也，紫陽花色幻變無端，繫乎土壤之酸鹼值，酸者藍，鹼者紅，儻逢好雨潤物，便能一夜異色，真得《易》之奧府！俗多誤萼作瓣，不知其集萼以成球。一株一球，榦筆挺，葉寬圓齒邊對生。四萼一花，花四瓣八蕊一柱，雖然，亦止芝麻一點而已。余得二種，其一櫻桃色，花雪青，葉墨綠；另瓣心色在鵞黃鴨黃間，邊沿深於雪青，花湖藍，葉松花綠。二零一八年仲夏，於鎌倉明月院睹「姬紫陽花」一目千球，從總門沿參道，淡藍淺紫彌望，人如沉浮天海間。疫癘復熾，重訪無期，當紫藍紅綠各置數莖，聊悠游容與於其間。
毋忘我
溯游思比菼葭長，爝火星辰燁燁光。玉案玉盤非報也，日新還願我毋忘。
注：出德意志騎士為愛採擷殞身之傳說。又名「星辰花」，篦櫛排生，有若星之羅布。萼深紫粉紅橘黃兼之，白花上放，便是盛極，轉瞬而衰，惟枝莖跗萼不蔫，斷水可作乾燥花，乃得永觀。余嘗裁截之以為書籤，頗有魯迅〈臘葉〉幽致。
水晶草
宜草宜花喚水晶，長春五角比星瑩。何須高固賈餘勇，紫白青紅已爛盈。
注：勇敢，水晶草花語。一枝八、九萼，亦有十數萼者。花作五角星形，薏仁大小，或淡青近白，或淺紫擬紅，萎而不敗，頗耐翫味，可作乾燥花永賞。
佛塔
能禁浴火帝王花，寶塔長生住釋迦。齒葉槎枒疑電抹，含苞先已萬重葩。
注：南非國花，形如佛塔，由是得名。賴大火高溫以播種滋長。葉鋸口若閃電不絕，小英叢聚成球似苞，碩大如拳。花非一種，紅黃紫綠橙有之，不敗不衰，確乎堅牢長好。余購四莖四色，置琉璃瓶中，安住愛犬遺照旁。
向日葵
狀如馬齒未駸駸，脩梗清源到乃今。芟穢祛蟲當勉力，要留傾葉向陽心。
注︰瓣亮黃尖出，盤圓塊狀，望之似日，乃與希臘神話之阿波羅相屬，故名「太陽花」；性傾葉向日，又稱「向陽花」。其種不一，余所購心黑紫，瓣緗色，曰「光輝」。香港公園有盆植泥栽者，高三呎餘，花大於掌，未審是俗之云「巨無霸」否？向日葵脩梗粗莖深汲水而易傾，大葉左右間距對生；盤無蕊粉，有分泌，易惹蚜蟲，當措意祛除。其蔫也，瓣落而猶沃若，殊為難能；尚連心者望之似人之闕齒，真所謂還童卻老者也。
非洲菊
傾心絕不讓荊葵，五色還邀郭璞辭。徑挺條通傴亦好，扶郎問佩有嘉期。
注：光明開朗，有若豔陽，乃名「太陽花」、「日頭花」。梗初挺後彎，花萼傾垂，似不勝酒力，乃與馬達加斯加新郎扶醉之傳說合，故又稱「扶郎花」。瓣多出，橙紅紫黃白色有之；蕊彤或黃，花心非黃即黑。余所供一種，瓣色亮橙，蕊深黃，心則黑色漸層，喚「梅蘿絲」(Melrose)。
多頭鳳尾
狐尾差堪續鳳翎，銀灰紺紫不伶俜。青葙上下吾求索，疎節逢春轉茂齡。
注：學名「青葙子」，別號「野雞冠」。梗直挺翠色似竹，葉長纖銳，左右相距寸許上生；節處抽條，通莖發華，云乎多頭，良有以也。花放如穗，初出紫紅，久則銀灰，乃至一體漸變異色，風中有若狐尾之搖搖，可憐可翫。
翠珠
闕葉含英自有姿，雪青爛發綠離披。幾番花信春風早，抱柱如今尚幾枝。
注：莖葉皆有寸鬣，枝旁見側出，偃蹇婆娑；葉三出對生，葉末或尖或闕或三叉似菊。逢節處抽二條，各有一苞，花萼似爪。其始也，小英若閨中邃遠，繼之外緣茂發，漸叢生傘序，成放射半球狀。雄蕊長於雌蕊，藥絲出藍花上，望之若蕾絲，是又稱「藍蕾絲」。瓣五出，初生清藍，轉成淡白，萎則藍靛，移時飄零，便止餘花柱似海刺蝟矣。
伯利恆之星
廛宅真成伯利恆，星花導我作傳燈。有靈何用色皴染，撑抵霜雰一夜凝。
注：翠葉沃若，花傘聚簇生，白瓣皎兮，望之燦然，半放時花藥相連作星形，有似東方三博士訪尋耶穌之嚮導星，故名「伯利恆之星」(Star of Bethlehem) ，又喚「聖星百合」，別曰「阿拉伯天鵞絨」，多產歐洲南部及非洲北部、泛地中海周邊。長梗亭立復易傾似非洲菊，苞葉俱在末，相間環生作球狀。葉尖長若爪而叢聚，形比松果，色近葱綠。六出六蕊，瓣淨白如乳，雄蕊堪比冠冕，中心一實鴉青連柱子。前萎後發，其開有序。盛放一球華滋，甚夥甚偉；遠望分明白黑，亦花亦人。花語純粹素潔，固其宜也。
火焰蘭
自愛瓌聞語不經，涅槃火鳳有紅翎。眼前豈復摩耶境，點簇朱膘似列星。
注：俗謂頗不易得，余於花肆首見之，乃購四莖。葉尖長如菖蒲，翠條裊娜妖嬈，雖切花而脩梗生長不住。一枝廿苞上引若鳳尾，左右間距對生似丫字，盛放如火焰燦然，色橘紅，故名。又曰「腎藥蘭」，以花藥似腎也。三蕊一柱，三萼三瓣，萼圓寬而瓣狹長，瓣外有小絨毛，燈下金光璀爛，瓣心著紫紅斑點。瓶供數日始小放，郁達夫〈遲桂花〉云：「桂花開得越遲越好，因為開得遲，所以經得日子久」，火焰蘭亦若是則已矣。
劍蘭
儒蹤俠影記開蒙，高節真成左右功。羨剎朱衣鍾進士，劍華揮斥出長虹。
注：一名「唐菖蒲」，切花之魁也。線狀左右間距若穗上生，苞片甚長堪護佑，一梗能開十餘花。六出三蕊一柱，瓣色紅最夥，粉橘黃白亦有，余所得丁香色，幼時未之見。香江五、六十年代每取劍蘭作新娘捧花，今俗反鄙為土氣，何也？先考最喜此花，謂其脩莖英挺，疎節吐奇，有儒俠風，復似鍾馗斬妖劍，祭祀度歲必購之。憶昔感舊，直是朝花夕拾。
秋石斛蘭
蘭莪蓼蓼賴扶攜，泰國還如在泰西。中土能無一梗異，景華菶菶已成蹊。
注：有春秋二種，余所得係秋石斛蘭，泰國為主要產地，俗以是直呼「泰國蘭」。狀如蝴蝶形近蝴蝶蘭，又稱「蝴蝶石斛」。青枝多姿，綠莖多節；一榦十數苞，左右間距上生。苞似菱角，柳黃而雜藕色；瓣有絨毛，色在青蓮紫棠間，中心背面作象牙白。三萼三瓣，唇瓣有五縱深紋如獴爪。花期長，瓶供三週不蔫。慈愛、勇敢、剛毅，石斛蘭花語也，泰西乃推為父親之花。二零二零年三月，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發見新品石斛蘭，取名「景華」，於已故林學家彭鎮華教授永志感念。
豔果金絲桃（枝果）
豈托冬青擬狀元，金絲舞盡見蒙芚。朱桃那得飽三士，殊色為常未弄喧。
注：商販每以富貴子目之，殊謬。富貴子一名「山歸來」，菝葜科，長梗而枝橫見側出，秋至冬結小實渾圓，簇附滿條，色紅豔，故又稱「狀元紅」。歐美之冬青近之。豔果金絲桃，金絲桃科，有「火龍珠」、「火龍果」別號。亦脩莖，一株三四枝，五瓣鵞黃，蕊如長絲風飄。萎而蒴果出，似桃，純乎上生，橢圓微有六角之形，稍大於山歸來；色酡紅，亦淡於山歸來。點狀枝果材，每為襯花。冬青也，山歸來也，金絲桃果也，於泰西能添耶誕氛圍，於中土直是新歲吉慶。雖然，本色如是，未嘗以此邀譽。
小圓葉尤加利葉（圓葉桉）
倜然秋澹與春濃，不慍不知甘附庸。荊楚西夷解扈紉，茝蘭而後我心鍾。
注：原產澳大利亞，土著先用之以解毒消炎。一莖數枝若餐义，莖挺硬有環節，棕綠色；枝纖幼似十字繡針，色淡青。葉間距半寸許縱橫對生，愈上則葉益小。其形下圓上尖似葵扇，近乎黛綠，霧表灰靄。多作襯花。香淡泊通透，使人神寧心頤，復能除蟲抑菌；即成乾燥花，而祛抗之功不少衰，佳勝處豈「外旦」二字可了？花語曰「恩賜」，悠悠我心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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