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糕

(2006.11.1)

姐夫从老家来海南旅游,给我带来一笼子的肉糕,足有二十多斤。这几天我一日三餐吃肉糕,儿子只尝了一小块就再也不吃了,他说:妈妈的口味好奇怪,肉糕其实并不好吃。而我则越吃越爱吃,越吃越怕吃光了。感觉那肉糕中有咀嚼不完的滋味,那是家乡的滋味,童年的滋味。
肉糕是家乡的特产,做肉糕是个了不起的手艺,一个村里会的人不多,因而轻易吃不到。只有在大摆宴席和过年的时候才可能吃到它。它是家乡办酒席的主菜,没有肉糕不成席,所以在老家把酒席也叫做肉糕席。大人哄孩子总爱说:你要听话,我就带你去吃肉糕席。小孩子走亲戚吃肉糕席回来,总是向小伙伴们炫耀自己吃了多少块肉糕,至于其它的七浑八素,和肉糕相比统统不在话下。
孩子盼过年,盼的就是过年吃肉糕。每年腊月二十过后,我最盼望的事是家里做肉糕。那一天,父母会起得特别早,将堂屋收拾干净后,把两块房门搁在两条板凳上,搭起一个案板。将高挂在墙上的鱼和肉取下来,在大瓦盆里用水浸泡着。早餐后,哥哥从伯父家扛来一个有灶台那么大的砧板放在案板上。不一会,会做肉糕的伯父提着两把又重又利的刀子,在我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缓缓地来到我家。伯父走进家门的那一刻,我总是特别激动,我觉得,盼望已久的过年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伯父在砧板上将鱼剔出脊椎,切成小块,再抡起两把刀子将它们剁成泥。然后将一些五花肉也切成块,剁成泥,这个过程差不多要用一整天。伯父两只手各自握着一把刀子,快速地轮流挥动着,虽然是寒冬腊月、穿着单薄的夹衣,但他头上却有细密的汗珠。刀子剁在砧板上,“咚咚咚咚”惊天动地地响,节奏强而音量大,使得满屋子的东西都在欢天喜地振动着,都在为做肉糕过大年而热闹着。
伯父将衣袖挽到胳膊上,将剁成泥的鱼肉、猪肉和苕粉、米粉,放在一个很大的瓦盆里,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富有的人家肉和鱼的比例多一些,叫肉糕做得真作,穷一些的人家常常用苕粉、米粉凑数量。混合后加一定量的水,用手在盆里搅动,这个过程叫打芡。伯父使劲地搅动,从慢到快,持续很久。当他的手从那粘稠的混合物中拿出来时,他累得大口地喘气。这时,母亲已经用干木柴烧了一大锅水,水上放着大蒸笼。等到水烧开后,伯父会抓一点盆里的东西看一看,当确定“芡来了”之后,用瓢将它们舀到蒸热了的蒸笼里,拍平后蒸起来。仿佛蒸了好久,伯父打开蒸笼,用刀子将里面的肉糕对划两刀,二分为四,盖上后再蒸一会熟透了。

当第一笼肉糕倒在案板上时,我和二姐激动得叫了起来“吃热肉糕啰!”“吃热肉糕啰!”我们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碗筷,一边抢那些垫在蒸笼底下的菜叶子吃,一边嚷嚷着要父亲给我们切热肉糕。如果是母亲来切,她只切肉糕边上最薄的地方,只切一小块给我们尝尝鲜,她总是惦记着正月里有几桌肉糕席要办,得备用多少肉糕。如果是父亲来切,他会随手将中间又厚又大的地方切一块、给我们吃个饱。要知道,为了吃上这一块热肉糕,我们等待了一个冬季,盼望了一整天啊!那时,我的愿望就是:等长大自己当家了,一定做足够多的肉糕,先让自己吃个够。
农村实行责任制以后,家里的境况好起来,各家各户的肉糕不仅做得多,还做得越来越“真作”。如今,剁肉糕和打芡的过程由小型搅拌机来完成,使得这门手艺得到普及,吃肉糕成了家里的家常便饭。每次回家,我常拿肉糕当饭吃。姊妹们知道我好这地道的家乡肉糕让我享受一番。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过缺乏才知道宝贵,有过盼望才懂得珍惜。吃着老家的肉糕,我不禁想起《红灯记》中李奶奶的一句话:穷人喝了穷人的酒,点点滴滴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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