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开学：草鞋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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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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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

虽然我已经不穿草鞋了，但我和所有华夏子孙一样不会忘记草鞋，不会忘记曾经穿着草鞋战天斗地的人们——

前几天，在外地旅游的侄儿通过微信给我发来一张照片，说他在一条老街的门店里发现了一种很特别的鞋，是用稻草编织成的，问我见没见过。我一看，不就是草鞋吗？我不仅熟悉，而且在小时候还穿过。

草鞋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鞋了，人类最初穿的鞋可能就是草鞋。三国时期蜀汉开国皇帝刘备年少时就曾经与母亲以编织、贩卖草鞋为生，备尝艰辛，也磨砺了心智，刘备可能是历史上最有名的草鞋商了。只不过，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几乎没有人再穿草鞋。但在四十多年前，孩童时代的我曾经穿过一天草鞋。

那时候的农村很穷，我们在小学校读书的条件很差。尽管这样，还是有同学上课时心不在焉。在多次强调纪律后，班上仍然不时有同学交头接耳，课堂秩序不好，我就是其中的调皮鬼之一。老师生气了，放出狠话：你们将来穿草鞋还是穿皮鞋就看现在努不努力，如果好好读书，长大了有出息就能穿上皮鞋，否则就可能穿一辈子草鞋。我们对老师的话很疑惑，读书跟草鞋皮鞋有关？再说，我们既没有穿过草鞋，也没有穿过皮鞋，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不同。

晚上，我把老师说的话讲给父亲听。父亲哈哈一笑：你们老师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皮鞋穿在脚上又暖和又柔软，那是富有和成功的标志，穿草鞋的大多是穷人、没用的人。我不服气，回敬父亲：穿草鞋怎么了，既不怕雨水也不怕稀泥还不怕路滑，洗起来也方便，你有时候不也穿草鞋吗？其实，穿草鞋的好处是爷爷以前经常说给父亲听的，没有想到我记住了爷爷的话派上了用场。

第二天早上，我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床前放着一双崭新的草鞋，我原来补了几次“疤”的布鞋不见了。母亲说，父亲已经上山挑煤炭去了，这是他昨天晚上为我织的草鞋，看我穿着合不合适？这双草鞋是用我们家的稻草编织的，有一种稻草特有的香味。一根根稻草经过父亲的巧手，挤挤挨挨交叉排列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像天真的小孩争相挤出一张张笑脸，又像一队队士兵整装待发，真不知道平时大大咧咧的父亲还有这样的手艺，也不知道父亲为我织这双草鞋熬夜到多晚——搓麻绳、捶稻草、织草鞋，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把双脚往草鞋里一穿，不大不小，恰好合适，毕竟是父亲为我织的草鞋。

吃过早饭后，我穿上这双草鞋往学校跑去。一路上，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我觉得很神气——那时候，打赤脚上学的同学很多，我是同学中第一个穿布鞋上学的，也是第一个穿草鞋上学的。课间休息的时候，在学校操场上，我穿着草鞋与同学斗鸡、滚铁环、抽陀螺，玩得十分开心。老师看见了，意味深长地说，你穿草鞋的确很好看，但如果穿皮鞋就更好看了。

中午回家的路上，我感到脚底有些隐隐作痛。饭桌上，父亲问我穿草鞋怎么样。我说，很好，老师都夸我穿着好看呢。父亲还是哈哈一笑，那你就继续穿，看到底好在哪里。在当天下午的体育课上，我觉得有些吃不消了，脚疼得越来越厉害，但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我是班上的体育委员，要是体育课都上不了，岂不是让同学笑话。上完体育课后，我把草鞋脱下来，发现自己两只脚都被草鞋磨出了水泡，脚掌红通通的。但我没有让其他同学看见，否则自己会“威风扫地”的。

下午放学后，我故意磨磨蹭蹭的，看见其他同学都走了，自己才一瘸一拐地回家，我不想让同学看见我的“熊样”。在路上，我不小心踩到了一条水沟，脚底立即感到钻心的疼痛——原来，我左脚的水泡破了，被水一浸泡，痛得要命。在家门口，父亲看我哭丧着脸，还是哈哈一笑：穿上这么好的草鞋，你还不开心？父亲端来一盆热水，用布轻轻擦洗我的双脚。母亲看见我脚底磨出的水泡，眼睛有些红润，她为我穿上了一双崭新的布鞋，那双有“疤”的布鞋，她给弟弟穿上了。父亲说，草鞋做工粗糙不值钱，稻草也会伤人的脚底，如果不是因为没有钱买不起鞋，谁会穿草鞋这个粗贱的东西。要是穿上皮鞋，不光洋气，还护脚暖脚，走起路来神清气爽，谁不想穿皮鞋？不过，你要真想穿皮鞋，你得像老师说的那样刻苦努力，长大后自己有本事才行。当然，自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让我穿草鞋。

吃了穿草鞋的苦头、明白父亲的深意后，我还真是潜心学习了。后来，我顺利跳出“农门”，到城里工作生活，如愿穿上了皮鞋。当然，我那些没有跳出“农门”的同学，后来也一个个穿上了皮鞋——经济发展了时代进步了，草鞋已经走进了历史。

本来以为，只穿了一天的草鞋已经从我的记忆中渐渐模糊了。可就在五年前，我和朋友到江西旅游时，在于都中央红军长征出发纪念馆见到了一堵草鞋墙。看了这些做工精致、由80双草鞋组成的草鞋墙，听了讲解员的介绍，我被深深震撼了——红军长征前夕，当地老百姓在10天时间里赶制了20万双草鞋送给子弟兵——“不让红军阿哥打赤足”。穿上廉价而又情深意长的草鞋，也只是仅仅强于赤足。我只是穿了一天的草鞋就觉得受够了折磨，穿着草鞋走进枪林弹雨中，会经受多少苦难，需要何等坚强的意志！这是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一支穿着草鞋的红色队伍翻山越岭、跨河渡江、在炮火硝烟中前仆后继，终于迎来血色黎明，建成了全新的家园。从烽火连天的危难时刻到共和国成立，到底有多少人做过多少双草鞋，有多少人穿过多少双草鞋，可能谁也无法统计，但历史不会忘记——草鞋织出的万般情义，草鞋托起的峥嵘岁月，草鞋踩出的和平道路，草鞋蕴藏的理想信念，草鞋承载的不灭精神。

在纪念馆里，除了我这样的中年人，还有不少老人和小孩，他们在草鞋墙前静静站立，神情肃穆：他们在抚摸，他们在追忆，他们在怀念，他们在揣摩，他们在沉思，他们在感恩，他们的眼里有泪花在闪烁。一双小小的草鞋成为共和国历史上特有的符号——无数人穿着草鞋，义无反顾，迎难而上，冲锋陷阵，勇往直前，挺起民族的脊梁。

虽然我已经不穿草鞋了，但我和所有华夏子孙一样不会忘记草鞋，不会忘记曾经穿着草鞋战天斗地的人们，不会忘记英勇无畏的忠魂，不会忘记惊天动地的歌谣，不会忘记草鞋穿出的精气神，不会忘记烈火锻造的军魂，不会忘记走向复兴的梦想。

扛起草鞋的光荣与梦想，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们会一直——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