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雁:师父已乘黄鹤去 ——怀念汉楚先生

师父已乘黄鹤去

——怀念汉楚先生

 

万雁

  庚子年4月28日中午下班时分,我正在槐荫桥附近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搁在副驾上的手机突然急促地滴滴了两声,我的心仿佛应和了这节奏而剧烈跳动着,与此同时一丝疑惑也在惊惶不安中跃上心头——无论是QQ、微信,还是钉钉等社交工作平台,皆已设置成免打扰和震动模式,怎还会有声音传出?这显然有悖常理,冥冥中有种不妙的感觉迅速弥漫,正欲拿手机翻看,信号灯又恰巧变绿,只好放弃此念。

  当我停好车在冷寂至久的短信区寻到滴声来源时,等待我的竟是师父汉楚于昨日凌晨1:08分逝世的噩耗,我瞬间石化,本能地去抵制,不愿相信和接受,可短信发送者是汉楚先生的儿媳,又岂能容我去怀疑什么。两小时后,当我握着师母虚弱无力的双手,擦拭着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回忆瞬间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与师父的相识源于文学和一个叶姓读者,时间应该是2008年末,这事说起来还挺富戏剧性的,叶姓读者对本市两报副刊特别关注,几乎每期必看,而师父和我还有师姐周芳恰好那段时间在两报发稿比较稠密,甚至还出现过三人同版相遇的情况,叶姓读者见此一个闪念萌发:何不牵线搭桥让这神交已久的三人结为师徒关系?就这样,他以极大的热情促成了我们三人在现实中的相识并结下这段师徒缘。

  不久之后,我和师姐正式登门拜访汉楚先生。记得那天,两个路盲费了很大周折才找到师父住所附近的城西北巷,正茫然不知该往哪里进,无意中抬头,惊喜发现身形清癯的师父正挥着手微笑着从巷子里朝我们走来……接下来的几次,我们不是走过了就是还未到就拐了,总之无愧于“路痴”或“路盲”这样的称号,有回我们到了巷口并未急着走,而是四下环顾,发现路口最醒目的标志物是“兰州拉面”,我们经商量迅速达成一致:以后就看它了!记得当时我还自嘲了一句:要是店没了呢?

(师徒仨相聚于2009年)

  首次去师父家,看什么都觉新鲜,双眼简直不够用。师父的住所是典型的中式风格独栋平房带小院,当然这是经过美化后的描述,其实就是过去农村最为常见的三干一层,剥落斑驳的墙面透露出年代的久远,绿漆粉刷的护墙诉说着昔日的流行,但前院那株橘子树青春正盛长势实在喜人,郁郁葱葱一大蓬,满树皆是丰收后的痕迹,师父说今年的已吃完,明年摘些给你们尝鲜,本以为只是随口一说,不想一年后的聚会上真的收到师父亲摘的柑橘,当场拿出一个掰开来吃,真是皮薄肉厚汁多味甜,令人回味无穷。

  师母面相慈和亲切,将吃的喝的不断往我们手里递并责怪师父,哎呀你,别光顾着说话,让姑娘们先吃点喝点啊!见我们环视屋内,师母便说,太寒酸了,太寒酸了!让你们见笑了,我们住的是个破房子,肯定不如你们的房屋好。虽居陋室,可我分明看见师母的脸上流溢着幸福的笑容,这是从灵魂深处绽放的花朵,另一半若是找对了,住哪心里都是踏实安定的吧。

  我们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堂屋东墙上,上面用透明胶粘贴着师父参加各类文学活动的合影照,有中国·孝感孝文化与现代文明国际研讨会合影、矛盾文学奖得主陈忠实先生为师父颁奖的合影、孝感市作家协会第三次代表会议合影……几月之后的2009年6月,这面墙上又增加了一张照片,即我的作品研讨会合影,此次研讨会由市文联和市评协联合举办,而发起人正是恩师汉楚,当时的我利用业余时间写作不过两年半光景,年龄还在二字开头,我是何其幸运啊!不久之后,这面墙上又增加了一张照片,那是四个月之后的2009年11月,孝感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四次代表大会召开,我和师姐在师父的推荐下参加了此次会议。可以说,是师父一手将我们两个带进了文学圈,让我们找到了作协这个温暖的组织,此前的我处在一个极其封闭的写作状态下,可以说与文学圈内人几无交集,那时别说成为中国作协会员,连市级会员也不是,甚至连作协大门开在哪都不知,自从一步步成为各级作协会员后,使我拥有了一次次的学习机会,从而认识了一大批才气横溢的师友,这些对我的写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和帮助,如果说以前的我面对的是一面清澈的池塘,那么后来的我看见了一片汪洋大海。

  与墙上合影照同样受师父珍视的,还有他作品发表的样报样刊,经剪贴后合并成剪贴本,外有封皮,内有目录,盒脊有年度,一年一本,厚度相当,整齐有序地摆放在镶有玻璃的老式书柜里,当我抽出一本翻阅时,惊叹整理功夫太专业,莫非师父在档案局干过?当然不是,师父是劳动局退休干部,最初以杂文出道,后又写散文、报告文学、小说等,总之涉猎文体甚广,且各种文体皆有集子出版,他写的120余万字的长篇小说《大汉孝廉》还被改编成了电视剧本。听师母说,在写《大汉孝廉》之三惊世暮年黄香时,师父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全在电脑上敲敲打打,也不知疲累。当我得知师父在六十多岁时自学了五笔字型时,心想那速度肯定慢得像捉虫,不想偏偏击键如飞,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毕竟是年逾七旬的老人。那天我们在书房翻啊聊啊笑啊,又怎会想到,十二年后的初夏,当我再次站在这个房间,所目睹的一切竟全是师父的遗物——落尘的电脑、倾斜的台灯、有垢的茶杯、老旧的眼镜……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次将要落下,我又强忍着收了回去,一种前所未有的荒凉与虚空漫上心堤。

  自登门拜师后,师徒间的往来日益频繁,主要是通过电邮,大约每隔两三天一封,内容多是对习作的点评及建议。师父回信极快,一般次日就能收到回复,若稍有延迟,就会在信里说明原因。师父新写了文章,也会通过邮件分发给我们挑刺,他的原话是:既然我不客气地挑了你们的“瑕”,你们也剔剔我的“疵”,有来无往非礼也。有师父这话搁在前,在提建议和意见时,也就无所顾忌了,将委婉一词完全抛在风中,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毒舌”,可师父却表现出极好的涵养,并不动怒,还采纳了部分建议,当然也坚持了自己的文学观点,这种师徒间互相挑刺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三四年之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影响着我的写作。

(师徒仨相聚于2010年)

  除此之外,师父还提议至少每半年聚会一次,师徒仨轮流坐东。有趣的是,每次聚会前还郑重其事地明确一个主题,比如创作情况半年总结、年终总结会等。当然,也不全是听起来枯燥乏味的总结,还会现场玩些与文学相关的小游戏,像什么藏头诗、打油诗之类的。记得有次,师徒仨应友所邀参加一个采风活动,师父便提前发来他设计的logo,让我们见面后讲出它的寓意,说这既是一个作业,也是一个话题,免得让嘴空着。总之,师父手里有根无影鞭,总是敦促我们向前快走。

  那时师父身体状况非常好,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显年轻,总骑辆电动自行车出行,有次因天气恶劣坐公交用敬老卡被一乘客揶揄:您这么年轻就用上敬老卡了?师父说我已经七十有二了还年轻个啥?当师父向我们提起这事时,脸上涌现的笑容牢牢地定格在我心里,那是一种源于内心的自信与安然。可人生一世,岁月和疾病,又能真正饶过谁?不过是短短二三年时间,一种现代医学术语称之为骨髓纤维化的病症如恶魔缠身,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几乎吸干了师父身上的血液,近四年全靠输血维持生命,去年一年基本上在医院躺着,每个月住二十天院,再回家歇十天,然后再去。今年年初因众所周知的新冠疫情,师父从医院回来后,再想住院就变得不可能了,就算能住进血液也很难再输入血管。那个晚风凄凉、月色惨白的深夜,师父在全身抽筋至扭曲变形的极致痛苦中,身体慢慢变轻,变轻,轻得像一片羽毛,飘回久远的孩童时代,他闻到花草清香,听见鸟雀欢唱,依稀看见久违的双亲招手示意,于是喊了一声娘,娘便带走了他……

  4月29日上午,师父的灵柩落土,我们从墓园离开,途经城西北巷,透过车窗再次见到“兰州拉面”,心里顿时百味杂陈,十二年过去了,这个店招依然固守于巷口,如向导般默默地指引我们走向师父家。可是现在,师父已乘黄鹤远去,挥别钟爱一生的文学,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今后在路口无论是迷路还是不迷路,那个熟悉的身影都不会再出现了。


* 作者简介:万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第十二届签约作家。在《长江文艺》《芳草》《滇池》《散文选刊》等刊发表小说、散文若干。出版散文集《水蓝风清》、中短篇小说集《两地分居》。曾获湖北省第十届屈原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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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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