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 | 沈婉梅：冬日可爱 / 四六文摘

冬日可爱

文 | 沈婉梅

初冬的午后，天气晴朗，阳光像一只淘气的猫越过纱窗照在身上，让人感觉温暖如春。我坐在阳台，浏览陕西女作家李娟的博客，突然一副漫画闯入眼帘。一位穿着棉袍、蓄着胡须、头戴棉帽的老人，揣着手坐在门前的竹椅上，旁边挨坐着同样打扮、同样姿势的孙儿，祖孙俩美美地晒着太阳。老人脚下狗儿相依，身后猫儿蹲立。祖孙俩眯着眼睛，喜滋滋地看着前面。一只母鸡和几只小鸡在觅食，几只白鹅引颈高歌。他们身后的屋子很简陋，小小的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绿色植物。我仔细瞧瞧左上角的署名，原来是丰子恺的画作《冬日可爱》。这平实、温暖的画面一下子唤醒了我的记忆。

　　小时候，每到冬季，爷爷都会走村串户收来许多鸡毛，然后回家洗净、晾干。每到周末的时候，我和哥哥、姐姐们就聚在一起帮爷爷把鸡毛分类、择好、理齐，最后用细绳扎成一捆捆。我们一边干活，爷爷一边给我们讲故事。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手机，我们聆听爷爷讲岳飞精忠报国、梁山好汉、花木兰从军、狼牙山五壮士等等，爷爷讲得眉飞色舞，我们听得如痴如醉。在爷爷讲述的时候，我和哥哥姐姐们有时候会为了某个情节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候会缠着爷爷问个没完没了。那个时候，我们的精神食粮大部分来源于爷爷口口相传的故事。当我们干完一天的活后，爷爷会发给我们每人几颗生姜糖作为奖励。生姜糖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可是很稀罕的零食，甜而不腻，脆而不硬，尤其是那甜中带一点微微的辣，那滋味特别诱惑人。尽管现在看来，一分钱一颗的生姜糖很廉价，可那都是爷爷挑着担子，走乡串户卖小日用品换来的。有时候，为了争抢生姜糖，我们嬉笑逗打，不亦乐乎。而这个时候，奶奶总是坐在屋檐下纳鞋底、做女红，当我们疯闹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呵斥我们，也不偏袒谁，而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阳光透过斑驳、稀疏的树叶照在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奶奶头顶的白发在金色的阳光下闪耀着，几只八哥在树上和屋顶之间飞来飞去，似乎也在凑热闹，一群麻雀停歇在不高的电线上，用脚掌弹奏着和谐的音符----时隔多年，这幅画面始终镌刻在我的记忆里，清晰如昨。

　　有一年，我去辽宁的葫芦岛，看到海边到处有人在兜售生姜糖，我欣喜地跑过去买来一袋，迫不及待打开取出一颗尝了尝，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小时候吃过的那种味道。是啊！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曾经陪伴左右的人早已消失在人海。但是，他们曾经给我们的温暖和爱永远贮藏在记忆里，让我们时念时暖。

　　小时候，到了冬天，我们取暖的方式就是用烘笼烤火。除了烤火，在课间，烘笼对于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那就是用来烤豆子。先把黄豆放在那种装了“银子油”的小盒子里，然后把那个小盒子放在烘笼里。不一会儿，就会听到霹雳霹雳的响声，当豆子在笼子里接连不断地叫唤时，我们一群孩子也围在笼子旁边兴奋地大喊大叫。因为豆子一叫，就是在向我们报喜，这粒豆子熟了，可以吃了。那个带豆子来的同学就具有绝对权威，他会想办法把那个盒子拿出来，等稍稍冷了之后就分发给早已垂涎欲滴的小伙伴们。一边分发，一边学着孔乙己说：“一人一颗，多乎哉，不多也”！那样原滋原味的炸黄豆，香喷喷、脆蹦蹦，吃上一粒，嘴巴要香一整天。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那一粒粒小小的炸黄豆曾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前不久的一个周末，冬阳醇浓如酒，蓝天明澈如镜。我和一位小时候的朋友一起去了林家大弯，看到随处都是一代代包装精美的炒黄豆，据说是林彪的最爱，号称“帅豆”。我买来一包“帅豆”，和朋友坐在白羊山下，夕阳的余晖透过笔直、细高、翠绿的一排排竹子缝隙照射在我们的头顶，我们静静地坐着，一边吃“帅豆”，一边喝茶聊天，帅豆”果然名不虚传，色泽正宗，香酥爽口。我们重温了小时候吃炸黄豆时的那种快乐。感觉那一刻时光在倒流，真希望时光的脚步能停留在这一刻。

　　当然，漫长的冬季最温馨的日子在于腊月。以前过春节之前，一进入腊月，家家户户忙着烫豆折、熬麻糖、打糍粑、打豆腐，我们家也不例外。每年刚进入腊月，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我最怀念的是母亲炕的豆皮。母亲心灵手巧，聪明能干。她烫的豆折，色泽明亮如玉，薄如鳞片，韧性十足，柔软酥口。刚刚烫好的热豆皮，放上青菜、大蒜，再加点腊肉一炒，那味道真的胜过所有的美味佳肴，如果你吃一次，就会记挂一生。善良、和蔼、热心的母亲，每次做好美食，总会分送一些给左邻右舍。有时候，父亲还会邀上亲朋好友喝几盅。

　　当然，像熬麻糖、打豆腐、打糍粑这些活计d单靠一个家庭主妇完成不了，往往是几家轮流，互相帮忙。这样不仅可以共享劳作的工具、人力、技术等，更重要的是增进了邻里之间的感情。每家都会把美食分送给左邻右舍。这也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快乐的时候，我们几乎天天都可以分享美食。我们一边吃美食，一边任意疯闹折腾。品尝着那些香喷喷的食物，整个人的身心也变得软软的、甜甜的。

　　在冬日，最浪漫、最美好的日子恐怕是雪天吧！“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落雪时节，山日西斜，去鸟归云。邀三五个好友，煮酒烹茶，围炉夜话，岂不快哉！酒酣耳热之际，结伴而行，踏雪赏梅，月影朦胧，暗香浮动。吟诗作赋，岂不美哉！

　　有一年冬天我在北国，一个飘雪的下午，我去了南湖公园。整个大地，粉装玉砌，洁白晶莹，宛如童话世界。雪地中，一对耄耋之年的老夫妇，互相搀扶着向前走。他们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脚印，一大一小，一深一浅，那么均匀、那么和谐。“执子之手，与你偕老。”在彼此的皱纹和白发里细数光阴的痕迹。这是多么永恒的浪漫和令人感佩的幸福啊！

　　就在我为一幅幅雪景图所陶醉时，突然，我的手机响了。电话那端传来陌生的声音。原来，是我儿时的邻居从远隔四千里的家乡打来的，顿时，回忆如水一样漫过心田。小时候，每当大雪过后，我们就会相约着一起去稻场堆雪人，打雪仗，去旁边的小河里溜冰。记得有一次，我们去村子东边的池塘溜冰，结果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倒在又厚又硬的冰上，我摔得鼻青脸肿，脚也崴了，是他和另一个高个的男生交换着把我背回家。而且，后来的一个多月，他们轮流背我上学。隔着电话畅叙旧情许久，感慨不已。放下手机，一片片洁白、柔软的雪花落入我的掌心，慢慢融化，汇成一股暖流流进心甜。。

　　在我凝思默想之际，一阵欢笑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循声望去，原来，楼下的小广场上，有一位老爷爷把孙子高高举在头顶，周围几位妇人和孩子在逗笑。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几位老人，背靠在椅子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用手比划着什么，有几只小狗和猫蹲在他们的面前。几个妇人和小孩分别在玩健身器材。这幅情景和丰子恺先生的那幅画极为相似。暖暖的冬日，融融的亲情，悠悠的的时光，淡淡的岁月，这温馨的气息直抵人心，如一把熨斗抚慰着，让我的心从内到外的熨帖、舒服。

　　夕阳的余晖给大地披上了一件金缕衣，眺望远处，山色朦胧，树影卓卓，淡烟流水，宛如画屏。我实在受不了这幅风景的诱惑，心动不如行动，迅速跑下楼，准备到湖边去散步，去领略这冬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