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姨
大表姨是大表叔的老婆,大表叔是奶奶的娘家侄子,所以我一出生就有了个大表姨,但我与大表姨之间的交流远没有父亲与大表叔的交流多,我与大表姨的关系自然也比不上父亲与大表叔的关系,人家毕竟是表兄弟,而我们却都是缘了人家的关系有了连带的关系,所以她称我表侄,我称她表姨,只是与更多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们相比,在众多的表姨中,大表姨仍然是我最熟悉的一个。
奶奶娘有三个“娘”家,两家都是认的干亲,但干亲都在村子,离得近,倒似乎比亲娘家还亲了,因为大表叔弟兄四个,除了大表叔,其它几位都很少上门,唯有大表叔和大表姨那些年还是常客,所以记忆相对深刻,只是我说过,也只是那些年,就像奶奶的离世一样,那些年的记忆终归在淡淡隐去,若不是昨天在微信群里的寻人启示,若不是我确切记着大表姨的名字,我就不会无端的去回忆大表姨,回忆那些与她相关的故事,但生活中许多近乎遗忘的故事,却往往会一瞬间迸发,并给人不得不发的感触,不容你把某些记忆剥离。
首先提述一下我的大表叔吧,没有大表叔自然就没有大表姨,大表叔干散利落,钢牙利嘴,年轻时喜抬扛顶牛,辩起歪理,谁都不是对手,叔伯们都惯称他为“钢嘴”,难得的是大表姨也是“钢嘴”,他们夫妻走到那里说到那里,那里就高声辩论,那里就喜气洋溢。
当然我记忆中的信息,表叔的永远多于表姨的,因为自从分产到户,乡下亲戚间来往就日渐稀落,大都是在家族的婚丧嫁娶时才相互送个礼,不送礼不吃酒席,除非你跟集逛会,否则可以是一年一年不见面的,而且送礼这类事也多是男人送,除非男人不在家女人才去送,所以我对我许多表叔都印象深刻,但多位表姨我即使见过面,也没有记下她们谁是谁,大表姨却例外,除却大表姨的情格开怀外向,一惯开朗,更多在于她似乎也喜好交际,在许多亲戚朋友的宴会上,她的声音就是一面旗帜,她总是满面喜气的同别人说笑逗趣,一次不来就会有好几位老人提问起,所以说她认识的人多,认识她的人也多,在亲戚圈子里她一直都是个不寂寞的角色。
大表叔有过些什么怪僻我也说不出来,但父亲说他是个胆大的敢把天戮个窟窿的人,但这些我都不感兴趣,也未深入了解,我只记得某年他在煤矿上做矿工,曾把煤矿上的炸药背回来一大捆,全是用油蜡纸包起胳膊般粗的棒棒,足有几十斤,我记得大表叔好象说那可以做化肥,也可以做采石的炸药,他让我父亲帮他存放,最后被搁置在我家土窑洞的山墙上,好久后才取走。
大表叔同另外几个表叔间关系并不融洽,甚至不相往来,这在亲戚间是大家共知的,听说奶奶也说劝过许多次都无益于事,奶奶虽然一直说“女人家死都是娘家的鬼”,但她也早就明白,到了表叔这一辈,她在娘家就已没了根基,因为表叔们并不很在乎她的话。但大表叔与大表姨夫妻间的关系却堪称楷模,两人可以说很有夫妻相,彼此嗓音宏亮,性格豪爽,个个是双唇未启笑先闻,天塌下来也不怕的天性。
乡间有句俚语:“养个好儿不如有个好老子”,细想起来,大表姨的人生不幸却恰恰是没有养下个好儿子,而且她的悲苦在这个时代并非另类,让人唏嘘之余,直不忍回首乡村,写到这里,我甚至又一次想起了不久前网络里传播的那段公益救助视频:“一位公益人士帮一位奶奶带养的留守孤儿找到爸爸并帮他们接通了电话,那一刻,爸爸语气呆滞,仅仅说他过的并不好,而奶奶却早已泣不成声,六年了,你怎么有狠心的忘了妈,不管娃?”
大表姨养大了三个儿子,我上初中的时候,大表姨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那位表兄,与我在一起上初中,表兄虽然比我高一级,也不是优秀生,但也算不得“坏”的出奇,我们那一代出过许多有“怪侠”与“精英”,发起于我班的“群龙会”曾惊动省厅,学生打架动真刀行凶的也出过典型,但至少表兄与我都还算老实娃娃,我们个头矮,身材小,最多搞点小调皮,然就是这不起眼的表兄,后来彻底改变了大表叔和大表姨的人生。
我上了一年高中后走向社会,开始学做小生意摆小摊,常到周边小学去兜售学生用品,每每到大表姨那个村子,两位小表弟就会来凑热闹,他们认得我是个亲戚,所以在我周边嘻哈打闹,也总是显得无比亲切,我觉得他们完全继承了表叔的性格,开朗的天性中透露着顽皮,但淘气归淘气,孩子也自有孩子的可爱。
大表姨的大儿子——我的那位表兄结婚的时候,我父亲还应大表叔的要求,帮忙在信用社以自己名给贷了三千元贷款,办婚礼那一日我也去了,大表叔家窑洞四处贴红,一片喜庆,谁曾料想,两年后这位表兄出外打工,为抢同伴的百十元钱把对方推下了枯井,害人于非命,自己也被枪毙伏法,落得妻离子散。大表叔从此一夜间变痴呆,钢嘴也变成了哑巴,再不与任何人交往,对外人的问话一向也是答非所问。
其实在我那位表兄刚结婚这两年里,大表叔和大表姨可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过日子的,付出非常的汗水,最典型的就是把原来的老窑洞填了,在上面盖了厦屋,谁都明白,以人力填一处老窑院需要多少土方,需要出多大的力气,谁也明白,他们的下一目标一定是起主屋,盖五间大房是最基本的。
或许是受我那位表兄的影响,一个平常的农民家庭生发了一连串的变故,两位小表弟也相继出社会打了工,并从此杳无音讯。这期间,首先是大表叔变得痴呆,他也常去田间地头劳动,但对别人的问话不理不睬,从不回答,有人说他是真傻,有人说他是装傻,但大表姨并没有傻,她依然不掇劳作,整日在院子里务各类蔬菜,三天两头赶集去卖菜。
大家都明白,陇东乡间的蔬菜,你自家地里有的时候,人家地里也就不缺,能低价卖出去也不容易,一集卖个十元八元想来都是好收入,但大表姨一直坚持着,坚持着生产生活,坚持着卖菜,坚持着应有的交际和人前人后的礼节,亲朋间的婚丧嫁娶她依然从不缺席,甚至对我父亲说,只要她活着,欠的债迟早都会还上,但我父亲却不敢依靠于她了,早早张罗借钱还了当年的贷款,结清了超过一千多元的利息,而那时候,我在深圳打工一月工资才三百元。
打工多年回家,我还常在街头遇到大表姨,她依然热情的嘘寒问暖,依然依靠卖菜的小本生意维持着生计,大表叔早悬梁自尽结束了残生,年迈的大表姨顶着一头苍桑的白发,依然靠卖菜打发余生,艰难的一个人生活,但她并不在人面前吐露生活的悲凉,甚至从不主动提起两个不回家的小表弟,但谁都明白,她在坚持着,等待着他们,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消息,只是没有人有确切的消息,我也向某些熟人问起来,他们的回答也都是模棱两可的,有人说他们在西安,有人说去了银川或是上海,天知道他们是否成家,是否有正当的职业,城市化进程的过程中,有一大批农村青年进城成谜。
我是昨日在微信群里看到那则寻人启事的,很简单的一条信息:寻人启事,徐X,女,现年70岁,患老年痴呆病,于2018年12月16日下午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大概方向是向永和镇以西出走,望知情者联系,也请群友们转发一下,谢谢。
我确信是大表姨,向发信息的群友垂询,想得知两个小表弟是否得知消息,是否回家,网友只回了我一个字:“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