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一起种时光

文 |祁海涛

母子之间互相交流带来快乐的方式有一千种,一万种,可分居两地,远隔数百里,通过沟通稼穑技巧,而带来快乐的交流方式,别说乐耕园的客人不会想到,就连我这个蹩脚的乐耕园主,开始也没想到。人间怎会有如此奇妙的母子交流方式?我想,这大概就是曾文正公“但问耕耘,莫问收获”,所隐喻的禅机吧。

乐耕园的客人,品鲜尝新之余,免不了夸赞庄园主人勤劳,能干,哪个会在意其实唇香之上,却有一份乡下母亲的功劳呢?

难怪!不在 奥妙 之中,怎解其中奥妙。况且这奥妙,仅仅属于承载母子之间心灵感应的一座独特的桥梁。

母亲是乡里人人竖大拇指的“种菜大王”,加之脑筋灵活,可动起手来却略显笨拙的老父衬托,更加突出几分“穆桂英式”的英雄气象。每当母亲稼穑有了收获,常说母亲种菜多是累赘的父亲,都立刻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马上夸奖母亲说英雄啊英雄。遇见这样的场景,我心里自然高兴,为母亲的勤劳,也为父亲的机巧。可是摆脱了穷山窝,进城上班二十多年的儿子,却放下养尊处优的福不享,去城郊经营一片果园,闲暇过起了农夫生活,转述侄子在爷爷过生日时引用的一句话,已是“八十可以杖于朝”的父亲,也无法不对儿子的“壮举”充满了疑惑。望着老夫皱纹里的疑云,使我回忆起三十年前在老家的小县城,天命之年的父亲坐在一条街路的旁边,看着嘈杂的人群,吸着烟袋,为我的前途担忧的一幕。

七八年时间,父亲几次进城暂居,入郊巡园,父子二人把酒言欢时,我也倾吐过其中奥妙,可被称作乡间智叟的老父亲,心中的疑云仍然无法释怀。这使我不由想起了客居上海,一位造诣深厚的文友对我行为的评价,我的做法他已不能多说什么,因为已经超出了他的认识范畴。而我,却继续按照内心的召唤,晨听麻雀唧唧的觅食,夕看喜鹊喳喳的归巢,与荆妻朝耕晚播,盘桓树下,于喧闹的浮尘之外,倒也享尽了隐身于东山之静,乐耕于农夫之喜,绿食于市民之忧。可农耕之事科学万端,经验累年,非酒肉之人、舞吟之士随心所欲可得。我又是个憨人,做事较真,入园初始,除果木剪枝、喷药之事问于邻人,种菜、养鸡、捕鼠,皆依赖于乡下的母亲帮衬了。

且不论各种菜籽春节期间母亲悉数包回,便是春育、夏播、秋收,一个个环节的把控拿捏,哪里不是母教子学,一次次,一年年?每至春耕,母亲告知老家栽秧子了,我不敢怠慢,推掉酒席杂事,与妻赴园翻土,背垄、浇水、施肥,将自育的秧苗,或移出墙角的塑料大棚,或移出楼房的阳台,一株一株水灵灵地摆在阳光下,像把春天移出来了似的。一年,手里拎着桶去鸡架里撮来鸡粪,却忘记如何施用,立在垄旁发呆。妻说问问娘。我面带难色,说去年问过了再不好意思张口。于是硬着头皮栽了。恰逢母亲来电话查验,得知儿子的栽法错了,母亲厉声说去年不告诉你了吗?鸡粪烧秧子,要用清土隔开!我和妻子面面相觑,心里却感激母亲使乐耕园的绿色计划没有付之东流。毁地重栽是必须的,从此再不敢造次。经过几次教训,妻敲打我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并下意识地给母亲起了个别名:场外指导。凡拿不准的农事,她要么手握锄镰,要么手攥种子,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催促我说问问,问问场外指导!

每逢这样的场景,其实我打心眼儿里为母亲自豪。时间久了,便对母亲产生了崇拜感,依赖感。播种之前,不管心中有数没数,皆先请教一番。每次听着母亲在电话那头面授机宜,交待详细,不厌其烦,条条是道的时候,我像畅饮一泉甘甜,沁心入脾,美妙极了。

母亲何尝不是呢?农忙季节,几天不去电话,她便主动打过来,问这问那,了解一番,忠告一番,快言快语的母亲,常常不等你多问,就连珠炮似的讲完,迅速挂断电话,忙她一箩筐的种菜养鸡之事去了。此时,妻总揶揄地说怎么样,又给你撂了吧?母亲几天不来电话,我又心里长草似的,挂过去问这问那,请教一二。果然,母亲有时忙起来,不是忘告我黏玉米应播了,就是忘告我晚黄瓜、晚豆角该种了。过后,我一边补种,一边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真有一个聪明的母亲!

入园后,每逢春天,母亲都孵化一些笨鸡,拿来园子饲养。鸡雏是老鼠的美味,经常遭到咬食。曾经有一年满箱子的鸡雏一夜间不翼而飞,秋天在夏屋的炕洞子里发现了踪迹。瞒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母亲知道了,心疼说白瞎了,多好的大鸡仔子!然后说家里也有很多的老鼠、松鼠、花鼠(大眼贼),都让她用耗笼子给扣住了,然后用水浸死。一年秋天,母亲对我说春夏秋三季,她一共浸死了一百五十六个老鼠!听得我浑身直哆嗦,心说这老太太真够狠的,弄死也就罢了,竟然一只一只记数!母亲建议我也买回一个。

我照办了,果然奏效,一个冬天扣住了六个大老鼠。看到老鼠在笼子里团团转,我心里默默地说:老鼠啊,你不能怪我,我乡下的娘才是你的克星啊!然后电话报喜给母亲,搏得母亲在电话里一阵“咯咯咯”的笑。儿子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母亲。一次回家她送我一个耗夹子,说这家伙比耗笼子更好使!果然,我拿回来下在车库的洞口,又灭掉了很多老鼠。去年,大雪封园,老鼠从下水道钻进了屋里,祸害粮食,磕破了电视天线。我束手无策报告了母亲。春节回家时母亲给我包来三种耗子药,回来下到各个角落,横扫五鼠,茅舍安静如初。好友获悉后笑道:即使“五鼠闹东京”,也没你老母亲厉害!

家乡矗立在 小兴安岭 余脉的丘陵地带,是世界上宝贵的三大黑土地之一。不过气温低, 嫩江 岸边已是绿意盈盈,那里依然是冷风瑟瑟,残雪留阴。寒冷不适合娇嫩果木的生长,自种果树自然成为当地百姓的一种奢望。盛夏时节,庄园的桑葚黑了,樱桃熟了,李子红了,我都争取摘回去一些,给老人尝鲜。有时忙回不去,望着满园红彤彤的果实,心头忧忧郁郁的。去年端午,得知老家茄子没下来,我返乡时特意把车拐到园子,摘几个带回去,既给老人品尝,也有炫耀之意。没料到的是,妻将香喷喷的茄子端上桌,母亲却一口不动,满脸布下了乌云。我瞬间恍然大悟,学生怎么能比师傅种的菜蔬先下来呢?偷偷望着孩子似不高兴的“师傅”,我从心底里为体弱多病,可过日子劲头不减、不服输的母亲高兴!

“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时常在我耳边想起。可是城镇化建设的步伐越来越快,进城的农民越来越多,每年返乡与老人团聚一次都堪称奢望。而我一两个月便可回去一次,远比打工的兄弟幸运很多。况且,还能按意愿选择自己喜欢的休闲方式,耕耘果园的同时,又与乡下的母亲实现了两地耕耘,母子情深,真的是一种别样的“戏彩娱亲”了。

此刻,望着窗外飘洒的雪花,我想,那个陪母亲一起种时光的春日,又将近了。(来源:黑龙江金融作协)

作者简介:祁海涛,笔名白夜,中国金融作协理事、黑龙江金融作协主席、齐齐哈尔市作协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编辑,特约采访人。1984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出版文学作品150万字。现供职于农业政策性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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