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阵 | 杀子母亲美狄亚

说起美狄亚，我们就会想起古希腊神话中非常古老的取金羊毛的故事，传说在远离希腊的亚洲黑海东岸边，有一片富裕之地叫做科尔基斯，那稀世珍宝金羊毛就在那里。

在希腊古老的阿尔戈英雄故事当中，伊阿宋为了夺取金羊毛，历经艰难，来到了这个地方，而美狄亚这位会法术的科尔斯基公主却对伊阿宋萌生了爱意。

她为了爱情帮助伊阿宋取走了本国珍宝金羊毛，甚至为了全身而退杀死了自己的弟弟，背弃了祖国和亲人，跟随爱人离开故乡到了希腊。

那么欧底庇德斯的悲剧《美狄亚》句式这个金羊毛故事的后续，不过在悲剧当中，闪光的主角不再是男性英雄，而是一个在原本金羊毛神话里镶边的东方女人美狄亚。

这部悲剧的大概情节是美狄亚跟伊阿宋已经成婚多年，并生下了两个儿子，但一直梦想权势和王位的伊阿宋却要抛弃她和孩子，和科任托斯的公主结婚。

被抛弃的美狄亚在悲痛中挣扎，最终决定用法术杀死仇人公主和国王，最后她痛杀两个儿子，来对伊阿宋进行惩罚。

一：杀子的母亲，清除父亲标记

首先我们现代读者去看美狄亚的时候，会觉得特别的惊骇，难以接受美狄亚杀子复仇。

但其实在欧里庇德斯之前，旧版本的传说里，美狄亚和伊阿宋的孩子是被科任托斯人杀死的，因为美狄亚杀死了他们的国王。

但是欧里庇德斯改变了这个结尾，杀子的美狄亚非常成功，取代了原来美狄亚故事的所有其他版本，广为流传。

从古罗马到当代，都有很多作家以欧里庇德斯的美狄亚形象为摹本来创作文学作品。

而美狄亚也成为西方文学中最著名的“杀子母亲”，可是我们一定会有一个疑问，美狄亚为什么一定要杀子来报复丈夫？

在父权社会当中，父亲与孩子的联系非常强大，古希腊社会认为，父亲才是生育者，是他给了下一代生命和灵魂。

孩子和父亲拥有更紧密的亲缘关系和社会联系，所以美狄亚如果想让伊阿宋彻底失去对儿子的占有权，就只能把他们杀死，清除他们身上父亲的标记。

所以美狄亚的行为并非是像伊阿宋指责的那样，是一个弃妇对丈夫实行的疯狂的失去理智的报复，她的复仇有更深远的含义，矛头直指男性社会对女性的不公。

二：外邦女性，社会的边缘人

美狄亚不是希腊人，不是雅典人，她来自亚洲，来自东方的外邦，她背叛了自己的祖国，来到希腊。

所以在剧中你可以听到她说：“这是你们的城邦，你们的家乡，你们有丰富的生活，有朋友来往，我却孤单单在此流落。”

所以，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是一个结了婚，生了孩子，却被丈夫抛弃的外国弃妇，这是不幸的女人中最为不幸的人。

为什么呢？美狄亚既是外邦人又是女人，这两种人在每种意义上都是希腊社会的边缘人。

首先希腊女性就是社会的边缘人，她们一生都处于监护人的监护之下；第二在希腊人眼里，美狄亚是从东方世界来的，是一个野蛮人，而伊阿宋因为娶了野蛮女子，到老会遭到社会的羞辱。

这是伊阿宋背弃盟誓抛弃美狄亚的一个原因，《美狄亚》这部剧因此也是西方文学里最早提出“危险的东方人”这一母题的西方文学作品。

三：悲剧中的对白，美狄亚与伊阿宋的冲突

欧里庇德斯在剧里用了对白的形式来展现美狄亚与伊阿宋的冲突，主要是在第二场戏的对白当中，好像是法庭的辩论。

伊阿宋是这么说的：“坏脾气是一种不可救药的病.....夫人，我很关心你，恐怕你带着儿子出去受穷困，或者缺少点儿什么东西，因为放逐生涯会带来许多痛苦，你就是这样恨我，我对你也没有什么恶意。”

美狄亚说：“坏透了的东西！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大骂你没有丈夫气，你还来见我吗？你这可恶的东西还敢来见我吗？

你害了朋友，又来看她，这不是智慧，不是勇气而是人类最大的毛病，叫做无耻。但是你来得正好，我可以当面骂你，解解恨，你听了也会烦恼的。”

伊阿宋又接着说：“女人，我好像不应该和你对骂，你过分夸张了你给我的什么恩惠，我却认为在一切的天神和凡人当中，只有爱神库普里斯（阿芙洛狄忒）才是我航海的救星。

你得到的利益，首先，你从那野蛮的地方（科尔基斯）来到希腊居住，全希腊的人都听说你很聪明，你才有了名声.....”

美狄亚的回答：“我的见解和一般人往往不同，我认为凡是一个人做了什么不正当的事，反而说得头头是道，便应该遭到很严厉的惩罚，因为他自负他的口才可以把一切罪过好好地遮饰起来。

大胆地为非作歹，这种人算不得真正聪明，我可不要那种痛苦的富贵生活和那种刺伤人的幸福。”

从对白可以看到美狄亚和伊阿宋他们之间的冲突，美狄亚谈的是被出卖的盟誓，谈的是人的善恶；伊阿宋谈的是名利，是富贵。

所以连旁观的歌队长都忍不住说：“伊阿宋欺骗了他的妻子。”

我们如何来认识他们二人的冲突呢？他们二人之间不仅仅是爱情的冲突，也不仅仅还是朝三暮四的丈夫与弃妇的冲突，而是边缘化人群与社会主流观念的冲突。

在当时的希腊雅典，只有在当地出生的成年男性才拥有公民身份，而且恰好是在公元前451年，公民身份的条件又加入了严格的一条就是父母双方都必须是雅典人。

而《美狄亚》的上演是在公元前431年，所以如果美狄亚和伊阿宋的儿子长大成人也不会得到雅典公民的身份。

四：城邦政治，悲剧家的反思

我们说美狄亚是爱情的悲剧，是家庭亲情的悲剧，是男权社会的悲剧，除此之外，它还是一部政治性的悲剧。

因为欧里庇德斯对于美狄亚行为实际上还是有一个反思的，美狄亚为了伊阿宋斩断了自己原本所有的社会联系，她背叛祖国，最终却惨遭抛弃。

这个情节有点像李安拍的电影《色戒》，一位女性，她是一国公主，她帮助敌方的男性伊阿宋获取了本国的机密，这个行为有点像用一己之爱，就是把这个私利放到母邦祖国利益之上，最终被爱人背叛抛弃。

所以从母邦的角度来看，她的行为是否应该是受到谴责的呢？由于大家普遍认为欧里庇德斯是同情美狄亚的，所以他的立场似乎有损于他所在的雅典城邦的。

但是我们细读剧本，也许可以发现，欧里庇德斯对此已经有过反思，答案也许就藏在第二合唱歌里：“我的祖国，我的家啊，我不愿外出流落，去忍受那艰难困苦的一生，那最可悲的愁惨的一生；

我宁可死去，早些死去，好结束那样的日子，因为人间再没有什么别的苦难，比失去自己的家乡还要苦。”

欧里庇德斯的确是同情美狄亚，然而我们不要把他简单化，也许他也想借着这个悲剧故事告诫看戏剧的观众不能背叛自己的城邦。

如果甘当母邦的叛徒，不管有多么美好的理由，最终会走向悲剧性的结局。

五：总结

欧里庇德斯没有把美狄亚描绘成一个暴躁无情的母亲，尽管她杀死自己的孩子，但她自己也是一个受害者。

她被伊阿宋抛弃，杀子复仇的故事中，她自己也是一个可怜的妻子，一个痛苦的母亲。

在她被克瑞翁和伊阿宋惧怕，看作是女巫，看作是悍妇，被打上了危险的标签的时候，她也是一个被男权社会污名化的女人。

美狄亚用极端的方式惩罚了凶手，但是她自己也被痛苦折磨，所以我们要去反思那些在社会边缘遭受这些痛苦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