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春之可贵处,即在于文武全才”
李少春之可贵处,即在于文武全才。初来北京以《击鼓骂曹》、《两将军》作为见面礼,文武俱备,由此显姓扬名。据余所知,少春在外时于一场演文武双出,不仅《骂曹》、《马超》而已,如《夜奔》加《碰碑》、《武文华》加《捉放曹》、《奇冤报》加《白水滩》等,武在前,文在后。在一番起打之后,而又卖唱,此点过难。
李少春之《战太平》
练武者难得好嗓,既娴于武,嗓必发横,尤以方下时为最甚。独少春如此,确是得天独厚。少春武戏如《恶虎村》、《武文华》、《英雄义》等,均极可爱,并非只《两将军》、《八大锤》、《挑华车》而已。《恶虎村》、《武文华》、《探庄》“走边”之脆率,为今日南北少壮武生首屈一指人物。
1月12日夜在北平华乐戏院贴《奇冤报》、《英雄义》双出,先武后文。《英雄义》在京仅露一二次,《奇冤报》饶此,似乎又比加《白水滩》更繁重。因深知少春此两剧之美点,乃买座华乐时,座已八成。台上何佩华、徐和才《胭脂虎》下,即《英雄义》,少春饰史文恭与毛庆来的卢俊义起打极严紧,而尤以战罢归来,穿箭衣、戴扎巾,厚底,念“我与他几载未见,他的枪法越发精壮了”及“惟恐此庄难保”之随念随作,髯口、手式、脚下,面面俱到;“水擒”的跟头、倒插虎、旋子、甩发、走矮子等,均应有尽有,精壮之至。
此戏下,垫一侯玉兰、阎世善《樊江关》,玉兰嗓仍未复,望自调摄。《樊江关》终,《奇冤报》上。先堆鬼,再上文天祥下,少春闷帘念“带路”,台上电灯一亮,刘世昌上矣,穿蓝褶子,戴高方巾,潇洒之极,“叹人生在世名利贪,抛父母别妻子离了故园……”,未肯十分放开,只“天色变”放高,得一彩。“借宿”唱“好一个赵大哥真慷慨……”,得沉稳两字,尤以末一句“昏昏沉沉倒在土台”,有乃孟师兄之章法与意境。
李少春、李宝奎之《十八罗汉斗悟空》
少春近日文戏显然进步,即是沉稳中又不露故作矜持之状,不浮不躁,此种火候气派非有数年工夫不可,如今少春做到,固是可喜之事。“霎时一阵肝肠断”,“肝肠”两字拉开唱,断字放高,悦耳好听。扔高巾、起甩发,面作苍白之状,过桌子的“抢背”起翻甚高,干净无比,此点恐非谭富英、奚啸伯、杨宝森所能办。摔座子身上好看,死时“气椅”亦到家。骆宏年之刘升,此子随少春多年,所演均为边边沿沿一类活头,起哄尚可,正经不成,演此颇有起尊之意,台上无形分出份大份小,唱“我的爸爸哟”,改为“我的未婚妻哟”,近于胡闹。侯喜瑞跳判好便好,只一场未免大材小用。马连昆包黑,老到二字当之无愧。连昆下,“讨盆”上矣。贾松龄张别古,松龄当初曾为梅剧团人物,惟未大显,近始稍见抬头,随少春亦有年,故相配甚熟。松龄玩艺亦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势,与李盛芳之赵大对话,盖口均严整。赵大念“他叫乌盆”,少春再上,与见判时同一扮像,黑褶子、甩发,越显惨淡之状,叫“张别古老丈”之哭头,则声容惨淡极矣,松龄之“哎哟,我的妈哟,盆儿说啦说啦”,亦神气活现。
“老丈不必胆怕惊”,“惊”字最好,“我有言来你是听”两句,纯粹宗余,闭目聆之,无大差别,台下有一部观众报以特彩,可见不乏知音也。直到末一句“把冤伸”均能与乃师兄分庭抗礼,好在有味而又有劲节,听去似甚平淡,实在内里吃力,此处便非一路苦唱者所能比。松龄城隍庙祷告平平而已。
李少春之《打棍出箱》
张别古到了家,盆棍全放下之数板最佳,一气呵成,决不松懈。反调“未曾开言泪满腮”,“腮”字,走立音,中间之“老天爷降下雨来”平着唱,全段字斟句酌,均按余派唱法,嘴里均干净不倒,台下肃静无比。一直到“老丈啊”拖长腔,收得最好。“因此上随老丈转回家来,劈头盖脸洒下来,奇臭难闻我的口难开”,“来”、“脸”、“开”三字,均翻而又翻,所谓应伸则伸,应收则收。此种地方,少春已十足做到。“妻子盼夫,夫不能归来”,不能后不加“够”字,似比富英所唱加“够”字较比省力。以后所唱尺寸似嫌稍快,胡琴、鼓佬均应注意及之。
末场“公堂”,流水细腻之至,“望求太爷作主张”收住,字里行间均佳。余对少春之《奇冤报》与其《战太平》、《捉放》、《碰碑》、《定军山》、《打渔杀家》、《珠帘寨》,均有同样之癖好。《奇冤报》较前显然越有进步矣!
(《立言画刊》1944年第2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