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欣｜谁的眼泪在飞

我和张老师拥抱半天，说了半天久别重逢的话，末了，张老师问我：“请问你是哪位同学？”我心头不由一颤，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张老师的眼睛看不见了！

他是坐他哥哥的三轮到巷外迎接我们，又坐三轮回到院子的，刚才我跟在他身后，竟一点儿也没觉察出来。

还是那带着卢氏口音的“普通话”，还能看出当年篮球球场上那个“中锋”矫健身影，四十八年后的相见，老师却看不到我们。

我的眼泪在飞，“一颗流星的眼泪”，穿越到了四十八年前。

张学正老师，是我们高中班主任，教我们物理化学兼政治课。我的作文常吃到八十分以上，最多吃过九十，可物理化学常不及格，很有些狼狈。于是我就找张老师补课去。张老师说：“你哪里不会啊？”我说：“哪儿都不会。”他说：“你哪儿都不会，我从哪儿给你补起呀？”最后，他拿起他心爱的三弦，说：“我还不胜教你弹三弦呢！”我问他：“你是说给我补课是对牛弹琴吗？”隔着遥远时空，我还能听到我俩那时的笑声。

七二年的米坪高中，我们首届，一个班，收了西峡北山四个公社学生，可能是照顾一下我们石界河学生的情绪吧，张老师给我封了个生活委员，我因反感这个差事而处于消极状态。全班六十多人，大多来自子母沟、野牛沟、关山、大庄这些沟沟岔岔，我要每个星期天下午从十八里外先赶往学校，负责给大家称柴火和粮饭，还要天天招呼打扫教室寝室卫生，特别是寝室离厕所远，寝室门口的马桶旁常沧海横流，又地处教室与伙房中间的战略要道，男女同学走过，无不嗤之以鼻，为此我也不知吃过张老师多少八叉。我小学是少先队大队长，初中是民兵连长，长大后就成了个司务长？后来从教从政从商的履历告诉我，这是一笔难得的资源，当这个“司务长”为我奠定了坚实的组织领导力，这是课堂和书本学不来的，也是其他同学所不能企及的。

看望张老师是我们两年来先后筹划了三次的活动，隔了一百四十多公里，如同隔了千山万水，应了“咫尺天涯”。这次国庆遇着中秋，十九年一遇，我们则是四十八年一遇。

老师的眼睛看不见，我们的眼泪伴着笑脸在飞。这些年张老师你是咋一步步走过来的？就像你讲的政治课上说“长期在黑暗中摸索”吗？张老师告诉我们，他有两儿一女，分别在郑州和洛阳工作，他和师娘住不惯城市，常回他的“河南地域大县”来住，小他七岁的师娘和大他三岁的哥哥成了他的眼睛与拐杖。他也曾三次到北京同仁堂医院看眼，因眼底问题，已经看不好了。张老师与我们共进午餐与合影时，一直谈笑风生，他让我想起了奥斯特洛夫斯基和他《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返回仍一路风雨兼程，大家不愿马上散去，还凑一块研讨张老师的眼睛，看望了咋比没看望更沉重呢？几天后，一位女同学给张老师加进了高中微信群，10月12日，张老师用微信名“江河浪花”给群里发了一首诗：

山乐水乐佳欣乐，天乐地乐同学乐。

每个同学家家乐，江河浪花心也乐。

微信就是百花园，众人看后都快乐。

我祝同学都幸福，天天有喜天天乐。

张老师还能发微信？而且还是这么一首热情洋溢的诗！老师的眼睛看不见，心底却一片光明灿烂。当得知这是张老师使用高倍放大镜编发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被感动得眼泪在飞。

10月13日夜，大雨滂沱，再读张老师用高倍放大镜写成的“乐乐诗”，我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与其眼泪跟着秋雨在飞，不如和一首《此情绵绵无极限》，代大家“明月千里寄相思”：

绵绵的雨，绵绵的岚。

绵绵的雨遮不住，绵绵的岚隔不断。

绵绵的秋雨烟岚，陪伴一个迟来的相见。

一个太长的拥抱，弥补一个太久的遗憾。

昨天千山万水，今天万语千言。

分别的四十八个春秋，裂变出17520个思念。

绵绵的水，绵绵的山。

绵绵同窗情似水流年，绵绵老师爱恩重如山。

看到了那张慈祥的笑脸，回到了高中的课堂校园。

谁说简陋寒酸，谁说贫穷苦难？

奋斗把贫穷驱赶，知识让命运改变。

岁月风刀霜剑，人生无悔无怨。

绵绵的云，绵绵的天。

情绵绵意绵绵，长相忆多思恋。

愿“中锋”的身影常娇健，愿“标配”的口音永保鲜。

喝一壶春华秋实老酒，留一张花好月圆纪念。

老师祝我们快乐幸福，我们祝老师康宁平安。

国庆中秋喜相聚，此情绵绵无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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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刘佳欣，河南西峡县人，1954年生，郑州大学中文系毕业，曾获全国好新闻珙桐奖、全国青年报刊优秀作品奖，曾出版《烂漫伏牛》一书，小小说常见金雀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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