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老师的写作秘笈(九)-----游记和随笔写作
课前交流、说说知心话: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课程已经过半。短短的四讲之后,许多学员有了很大的进步,我的老板、百特教育的王胜先生老板尤其明显。最近他写了两篇随笔《小虎兄弟(人物素描)》,《如何收获更好的自己(工作随感)》,感觉他现在写文章思想更集中、心态更从容,一点事慢慢地说,让读者领会清楚;以前他写文章就像做业务一样,一天的时间分成好多段,上午要会见几个人,下午要会见几个,晚上还要见几个人,人在跑步,文章也在跑步;一篇文章恨不得说十个事情,后面的事不停地和前面的事抢道……现在读他的文章好像老朋友聊天,一杯清茶,娓娓道来,感觉真爽!
王胜兄的博士导师是新教育的发起人朱永新先生。他常常给我讲读朱老师博士时朱老师不给他们讲课,只是一个礼拜一次,把自己的博士召集起来见面聊天,每人讲讲自己读过的书。他以前说时我没注意,最近才发觉这是非常高明的教育方式啊。也许王胜兄将来可以把这段经历写出来,帮助更多的朋友。
这两天在微群很少冒泡的@烟(杨同学)写了篇《夏夜》分给我,我发到我的朋友圈里。我一个好友在美国看了后留言说:“我如果写一篇《夏夜》,一定生动。关于夏夜,我又不少好故事。”我回复说:“空说没用,写吧。”她说:“等我回国吧。70末、80初的夏夜,在我,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呀,你看,你的一个标题,就让我思绪万千。”
我的朋友如今已回到了国内,不过至今还没有言行一致、写出文章,以证明她的确比杨同学写得生动。不过这事我见得多了,不写正是她的英明之处;啥也不写她就稳赢,因为谁敢说她写得不生动呢?无为而无不为,是吧?
我们的同学@ya_ya 也留言说:“也让我想到了童年和伙伴们时常对着满天星空,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那种感觉再也回不去了。”
@ya_ya同学,我可以坦率地告诉您,因为@烟同学写出了这篇文章,你认为找回不了的童年的感觉,她已经找回来了。而且,她不仅给自己找回来了,还帮助至少9个朋友找到了这种感觉。我的朋友圈有两人留言,7人点赞,合计9人。
而@烟同学私信我说,她从来对自己的写作没有信心,不敢示人,参加了我们的写作课过半才能犹抱琵琶的出来露个面。按照张爱玲所说,真是“低到尘埃里去了。”但我认为@烟同学的文章引发了别人内心深处的敏感,写得很好。
我为什么敢这样说呢?胡适先生在1936年1月给周作人写信说:
我在这十年中,明白承认青年人多数不站在我这一边,因为我不肯学时髦,不能说假话,又不能供给他们“低级趣味”,当然不能抓住他们……
但我也有我的酬报。最大的安慰当然是我收到穷乡僻壤或天涯海角一两个青年人的来信,诉说他们在某一点上受了我某句话的影响,使他们得到某种的改变。无心插柳,也可成阴;有意栽花,岂能完全不活?
我给杨同学当然也有一点建议:为你的文章增加明晰的家乡元素。你的夏夜须有一个具体的地方。犹如沈从文之于湘西、莫言之于高密、马尔克斯之于马孔多。
学员王敏问:请问看书特别慢,虽是感兴趣的东西,但过很久没看完心中有挫败和厌烦的感觉,有解吗?
我的看法是(阿啃先生教我说,遇到表明观点要谦虚,说“我的看法是”):当我们读一本书的时候,会有两种成本,一是买书的钱,二是时间成本。其中时间成本才是最大的,因为金钱的成本可以通过努力工作弥补,而时间是不可再生的稀缺的资源。我推荐你读读莫言的《用耳朵阅读》。这本书是他的演讲集,讲他阅读和写作的经验。他说他很少会把一本书读完,包括对他影响极大的《百年孤独》和福克纳的《喧嚣与浮躁》,他都没有读完过,只读他其中对自己有用的部分。
买一本书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把它读完,有价值就读,没价值就扔开。不能因为出钱买了就必须读,已经浪费了金钱,再浪费时间更不值得。
当然人生很复杂,有些书需要我们硬读,硬着头皮读。陈忠实写《白鹿原》,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人物是白小娥,这个灵感来自他在县图书馆翻阅县志中的烈女志。据他说,除了前面几页的烈女有姓名和简介外,后面一页页就是名字。其实还不是名字,就是张李氏、王赵氏这样的文字,非常枯燥。他一开始读了几页读不下去,扔下书回家,躺在床上睡不着,寻思这本书根本不会有人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读的人,读了几页就不耐烦,而每一个所谓“名字”的后面都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从青春年华起就守寡寂寞的人生。他对这些“名字”背后的生命充满同情,于是第二天又去图书馆硬读。硬读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读着读着,他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白小娥这个人物形象。
所以,硬读不是纯粹的“硬读”,得有目标、有期待。
还有许多朋友写作的自信和激情已经被慢慢激发出来。我们这个写作课的前几讲就像长江的源头,通天河流成金沙江,然后汇入青衣、雅砻、大渡、岷江,横江、嘉陵,入重庆,即将奔流进长江三峡。我心里有很多感慨,后面的课会比较欢乐轻松,就像闲庭散步。我们一面让大河顺江本流,一面欣赏两岸美丽的三峡景色。
还有朋友说:“最好在微信群不要发红包。”说这样严肃些。谢谢您的建议,但其实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写作也好,读书也好,上课也好,我们都需要活得很愉悦。人生需要快乐。文字不仅有说理的功能、正襟危坐的功能,也有打趣、调侃、幽默、愉悦、自嗨的功能。
1-0本讲核心词----文字宁可粗鄙,不要虚浮
《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文心雕龙》也说“文附质,质持文”。一篇文章的内容决定了文章的文采。文采是外面的衣服,真正的本质是内容。这就是我为什么前几天选了一首弗罗斯特的诗歌,用匿名“傅罗”发出来请大家评价的原因。弗罗斯特的这首诗如下:
小破房伸出一间新棚子
就在靠近路边,交通繁忙的地方,
一个路边小摊可怜巴巴地恳请,
公平说,不是一点面包,
而是一点钱,支撑了城市之花
不沉没,也不凋谢的流动的现金。
精致的车流经过,心向前方,
就是滞留片刻,也会心情郁闷,
看到这风景被毫无艺术感的喷漆牌毁掉,
上边的N颠倒,S也转了向,
看到盛在木头篮子里卖的莓果
或是长银斑的歪脖子金色西葫芦,
或是漂亮山色间蕴含的美,
你有钱,但如果你侮辱人,
那么,拿着你的臭钱(蠢蛋)走人。
我不会抱怨对这美景的伤害,
感到更多的是没说出的不信任的哀伤:
我们远离城市,在这里摆个路边摊,
想要一些城市钱拿在手里掂掂,
试着看它能否扩大我们的存在,
给予我们电影里保证的,据说
那些执政党不让我们过的生活。
新闻说所有这些可怜的人
都将被出钱赎买,被仁慈地聚居在
剧院和商店附近的村子里,
在那里他们不用操心自己的生计。
那些贪恋的行善人,仁慈的捕猎兽,
蜂拥而入,把算计好的利益
强加在人们的生活上,以欺骗安慰他们,
教他们怎么白天睡觉、整天无所事事,
破坏他们古老的夜眠习惯。
有时候想到那么多孩子气的
徒劳渴望,我就感到难以忍受,
打开的窗边萦绕着的悲哀,
整天都在几乎公开的祈祷中等待
刹车的尖叫声,一辆车会停下,
在成千的自私的过路车里
哪怕有一辆停下来问一下农民价钱。
有一辆确实停了,但却是利用草地倒车,
掉头的时候还掀起了草皮。
另外一辆问这条路通向何方。
不,以乡下的钱,衡量收获的乡下尺度,
来取得必要的精神升华,这从来没有可能,
起码乡下的生意是这样抱怨的。
我完全可以承认,把这些人的痛苦
一劳永逸地全部解除,该是多么大的安慰。
然而当我第二天恢复理智,
我不敢肯定自己会怎样想,假如你说,
你能轻易地把我从痛苦中解脱。
这首诗的名字叫“路边小店”,选自《林间空地》。弗罗斯特写的是风景之地,玩的时候路途经过的路边小店;非常邋遢的、路牌都倒挂着的无名小店。他用白描的手法写这首诗。我们学员群里的陶老师读了之后留言说:
我觉得傅罗同学的长诗写得还是有内涵的,也有很有意思的金句,如“旧屋伸出的新棚”、“上面的N字颠倒,S也转了方向”,我觉得很有意境。不过总体感觉很拖沓,废话太多,不够简练,过于直白…
说实话,我初次读弗罗斯特的诗也是这种感觉。这样的口水话写出来能叫诗歌?但慢慢咀嚼,发现其精华在于它的本质。一般人会写非常优美的景色,山川秀美,而弗罗斯特却看到路边小店的艰辛,城里人对小买卖人的鄙视,以及他们谋生的需要,也写了他们的自尊。内容特别好,就是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实。文采的确很一般。
如果你是老师,学生写了这首诗,你如何评价?你会不会批评他,给他摔回去,让他按你的意思修改?
陶老师知道这首诗是弗罗斯特写的以后,说:“我还是认为写得太拖沓了,可以叫散文诗。如果我是诗社编辑肯定不给他发表,当做散文发表没问题。所以深感老师水平不足的话会埋没这样的人才,以为诫。”
文无定法,弗罗斯特的诗歌如何,当然允许有不同意见,否则他也不会到38岁,从美国跑去英伦才找到知音。但这里的问题是如果这诗是你自己写的,你敢不敢拿出来给别人看?你有没有这份自信,整个世界都不认可,你依然要坚持自己?
在《哈佛非虚构写作课——怎样讲好一个好故事》这本书里,美国著名作家盖伊·塔利斯对于非虚构写作的建议是“深入私人生活”。他说自己曾经用了8年时间写一本以“失败”为主题的书,可是一直没能完成。他做过体育记者,相信“失败者的更衣室永远比赢家的更衣室更有趣”。
1999年7月的一个星期六,他在电视上看到美国女足和中国女足在比赛,直到加时赛踢完,比分依然是0:0,于是开始点球大战:中国队13号队员刘英射失点球,比赛结束。在场的记者都去采访得胜的美国球员,他却想采访把点球踢飞的中国姑娘刘英:
对于我来说,打动我的地方,就是在这里:要是我来写中国,我就会这么写,从这个角度写。这位女性,年龄是25岁,而且她输了。对于她来说,对于这位身处一个正在成为世界性力量、由共产主义所统治的国家中的25岁女性来说,把事情办砸了,情况会变成怎么样呢?……
在我看来,她其实完全可以成为一把真正的钥匙,一把能够把关于中国的故事真正地表现出来的钥匙……
为了找到刘英,采访这个25岁的中国女孩,盖伊·塔利斯来到中,花了五个月时间CIA找到刘英,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和她见面,交流。2000年,中国队去台湾比赛,他也一同前往。最后,她把刘英的故事写进了他那本关于失败的书。
也许对于一个记者来说,这就是看场球赛,然后花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写篇报道的事,但盖伊·塔利斯却用了这么大功夫追踪一个没有多大新闻价值的中国姑娘,终于让他用8年时间未能写完书杀青。慢工出细活,这就是普通记者和非虚构写作大师的区别。
这里面的关键是写作者的眼光和视角,盖伊·塔利斯关注球场上的失败者,弗罗斯特关心在风景名胜摆摊的弱势群体。这样的人在中国到处都是,每天帮你打扫小区的阿姨、执勤的保安、快递公司的快递员、美团的外卖……
我用弗罗斯特这首诗挑战大家心目中什么是好作品的概念。多读弗罗斯特这样的作品,你才能鉴别什么样的作品是真正好的。阿啃老师就具备这样的鉴赏能力,史金霞老师和王胜兄也具备这样的能力。
现实中,我们很多老师教学生写作,把学生的好作品改来改去,害的他最后都不敢写东西了。“文字宁可粗鄙,但是不要虚浮”,很多学生作文都是虚浮、言之无物的,虽然文字很漂亮。中国历史上每一次文艺复古运动,都是要洗掉铅华,回归文学清爽的本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