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中国历代宰相书法系列之四
中国历代宰相书法系列之——褚遂良
既为传承人 亦做教化主
褚遂良(公元596—658年)
褚遂良(公元596—658年),字登善,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封河南郡公,世称“褚河南”。他博通文史,擅长书法,为初唐四大书家之一。贞观十年(公元636年)时,当唐太宗叹息虞世南后无人可以论书时,魏徵便向唐太宗推荐褚遂良,称赞说;“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太宗即命为侍书,对内府收藏的“二王”法书进行甄别,精确无误,从此获得重用,最后至位高权重的“中书令”和受太宗临终之托顾命辅佐太子即位的“托孤大臣”。但是,由于其性格刚直,高宗朝时,因谏阻立武则天为后,多次遭到贬斥,以至于忧愤而卒于爱州刺史任上,年仅63岁。
褚遂良书法初学史陵,曾受父友欧阳询影响,后师虞世南。自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召为侍书后,褚博览右军书法,遂渐形成自己不同于欧、虞的风格,引领了初唐妍媚多姿、刚柔相济的新书风,从而改变了书坛以欧阳询瘦硬为主的书法格局。褚遂良书法由于继传统而能创格,《唐人书评》中把褚遂良的字誉为“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法则温雅,美丽多方”,连宋代不以唐书为然的大书画家米芾也用最美的词句称颂他:“九奏万舞,鹓鹭充庭,锵玉鸣珰,窈窕合度”,以表明褚的字体结构有着强烈的个性魅力。
唐 褚遂良 《枯树赋》
如果把欧阳询、虞世南的楷书作品和褚遂良的作品放在一起,我们会明显地看到一种风格上的转变。显然是对笔法的追求,造成了这种转变。如果说,书法中楷书之有笔意的表现,当以褚遂良为最高。如果说,北碑体现了一种骨气之美,欧阳询体现了一种来自于严谨法度的理性美,虞世南体现了一种温文尔雅的内敛之美的话,那么,褚遂良却是表现了一种来自于笔意的华美。在欧阳询或虞世南那里,线条与笔法是为塑造字型而服务的。褚遂良则不然,他是一位具有唯美气息的“线条大师”,他刻意地处理每一笔画,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点与每一个转折……而结果则是,这种刻意却超出了字形以外,看来好像具有一种脱离了形体的独立意义,使点线变为一种抽象的美。
唐 褚遂良 《大字阴符经》局部
唐 褚遂良 《大字阴符经》局部
由欧阳询等人建立起来的严谨的楷书结构,在褚遂良的笔下,已经开始松动。这种松动并不是由于他功力不够,或者其他原因,而是他知道如何运用结构的疏密、用笔的疾缓来表现流动不居的情感。他的线条充满生命,在他的艺术化了的性格之中,更有一种智慧的流露。袁中道在《珂雪斋集》卷一《刘玄度集句诗序》中说:“凡慧则流,流极而趣生焉。天下之趣,未有不自慧生也,山之玲珑而多态,水之涟漪而多姿,花之生动而多致,此皆天地间一种慧黠之气所成,故倍为人所珍玩。”在褚遂良的书法中,的确可以见到这样一种由“慧黠”而带出的流动之美、舞蹈之美。
故而,褚遂良的书法特点可以用“遒逸”来概括,遒为遒劲,逸为飘逸。刘熙载评价褚遂良的书法时说“褚其如鹤游鸿戏”,鹤游鸿戏则为逸也。蔡希综《法书论》对褚遂良的用笔作了如下的比喻:“仆尝闻褚河南用笔如印印泥,思其所以,久不悟。后因阅江岛平沙细地,令人欲书,复偶一利锋,便取书之,岭劲明丽,天然媚好,方悟前志,此盖草、正用笔,悉欲令笔锋透过纸背,用笔如画沙印泥,则成功极致,自然其迹,可得齐于古人。”这种明净媚好,然而却又沉著飞动,正是褚遂良用笔的最大特色。
唐 褚遂良《伊阙佛龛碑》局部
阮元《南北书派论调》里有一句说:“褚遂良虽起吴、越,其书法遒劲,乃本褚亮,与欧阳询同习隋派,实不出于二王。”这是入木三分的见解。
褚遂良的书迹传世不少,真正可靠确为褚遂良所书的有《伊阙佛龛碑》《孟法师碑》《房玄龄碑》和《雁塔圣教序》等几种碑刻。
对褚遂良的书法,历来评价极高,他上继欧、虞,下开颜、柳,是唐代书法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清刘熙载《书概》云:“褚河南为唐之广大教化主,颜平原得其筋,徐季海之流得其肉。”褚遂良的书法艺术,实实在在地影响了众多中晚唐乃至唐代以后的书法家。
褚遂良早期书法多方整古朴,带有隶意,45岁时所书的《伊阙佛龛碑》,方宽博、生拙刚健,有明显的北碑遗意。《伊阙佛龛碑》刻在洛阳龙门石窟的宾阳洞内。它与北魏雕像的秀骨清像之风极为吻合。魏徵在《隋书·文学传序》中论到南北朝文学的差别时说:“江左官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引申到书法之中,褚遂良的这个《伊阙佛龛碑》,正是重乎气质之表现的,而不是他晚年的“清绮”之美。欧阳修《集古录》中也说此碑“字画尤奇伟”。清人郭尚先《芳坚馆题跋》中说:“中令晚岁以幽深超俊胜,此其早岁书,专取古淡,与《孟敬素》用意正同。”康有为《广艺舟双揖》则以为:“龙门《佛龛碑》,则宽博俊伟。”上述各论无不是注目于他的雄伟俊逸上面。
唐 褚遂良 《孟法师碑》局部
褚遂良46岁所书的《孟法师碑》渐趋平正、古雅用笔造型在欧、虞之间。从骨力刚健的角度上来说,它与《伊阙佛龛碑》有相同、也明显地有不同的地方。他平直的用笔有了曲线,字势力求开张,隶意虽有,却更内敛,横画的俯仰起伏与竖画的努势,已经开创了后来成熟时期书风的最为鲜明的特色。可以说,这是禇遂良书法艺术变法的开始。他在有意识地融汇各家之长,在古法与新态、用笔的方与圆、笔画的曲与直之间寻求着自家风格。清中期著名书法家、文学家李宗瀚的题跋所指出的,正是这一点:“遒丽处似虞,端劲处似欧,而运以分隶遗法。风规振六代之馀,高古近二王以上,殆登善早年极用意书。”换言之,他对古典书法所具备的单纯之美、静穆之美,以及冷静的理性精神,已经有所偏离,而走向更自由的表现。
唐 褚遂良 《房玄龄碑》局部
数年后的《房玄龄碑》已初具灵秀、舒展的个人风姿。此碑立于公元648—649年之间,时值褚遂良五十二三岁。这时他的书风已经明显地发生了变化,不仅与《伊阙佛龛碑》不同,就是与《孟法师碑》也大不一样。最明显的,横画已有左低右高的俯仰,竖画的努笔也明显地有向内凹而呈背势;隶书似的捺脚仍然存在,却增加了行书用笔,字势显得极为活泼。
郭尚先《芳坚馆题跋》中说:“《慈恩圣教序记》及此最其用意书,飞动沉着,看似离纸一寸,实乃入木七分,而此碑构法尤精熟。”的确,无论是从用笔上还是从结构上来看,这都是褚遂良独出心裁的创造。每一点、一线、一笔,都注入了十足的精神。所以郭尚先又以为“中令书此最明丽而骨法却遒峻”。
他那细劲的线条,不是因为没有能力表现朴厚,而是在朴质刚劲之后提炼出来的优美与洒脱。他甚至为了追求美而简化字面上的东西,把细节删减,以使重要特征格外显著。例如在《雁塔圣教序》中,他便保留并强调了粗壮有力的捺脚,以与其他细劲的笔画作鲜明的对比,而愈发显得笔势的壮硕与酣畅。但是,他的继承者们却显然并没有领会到这一点,只取其瘦劲,而忽视了他的丰腴一面,而使丰富的表现力丧失殆尽。所以,在唐代书法家、书法理论家窦臮《述书赋》中说褚遂良的书法“浇漓后学”,正在于此。
唐 褚遂良《雁塔圣教序》局部1
唐 褚遂良《雁塔圣教序》局部2
褚遂良57岁时所书的《雁塔圣教序》是其个人成熟风格的代表作,也最能代表其晚年书法成就。在书写此碑时,他已从先人的藩篱中挣脱出去,自成一家。
杜甫有诗句云:“书贵瘦硬方通神。”《雁塔圣教序》表现的正是这种“瘦硬通神”的审美趣味。它的线条虽然与隶书的丰厚不一样,但是,这却是褚遂良作品中隶书笔意最为浓厚的一件作品。宋人董逌《广川书跋》中敏锐地指出这一点:“……疏瘦劲练,又似西汉,往往不减铜筩等书,故非后世所能及也。昔逸少所受书法,有谓多骨微肉者筋书,多肉微骨者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河南(指褚遂良)岂所谓瘦硬通神者邪?”清代王澍也这样评价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雁塔本笔力瘦劲,如百岁枯藤,而空明飞动,渣滓尽而清虚来,想其格韵超绝,直欲离纸一寸。律以右军之法,虽不免稍过。要之,晴云挂空,仙人啸树,故自飘然,不可攀仰矣。”
他的用笔正是摒除了一切冗繁,而留下精华,在细劲中体现凛凛的风骨。
唐 褚遂良《雁塔圣教序》局部3
唐 褚遂良《雁塔圣教序》局部4
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可以看作中国书法史上楷书发展的里程碑式的作品:从钟繇、王羲之那微扁的带有明显隶书体的楷书;到北魏时期对楷书做出各种探索的绰约多姿;再到欧阳询对楷书做出的结构方面的贡献,与虞世南楷书中表现一种来自南方传统的文化品味;一直到褚遂良,从早年的稚拙方正脱化而出,然后进入用笔之美的深层,在表现他的华美笔意的同时,又恰当地渗入隶书笔意,以表现其高古意味,这是褚遂良在楷书中最为突出的贡献。
唐 褚遂良 《倪宽赞》局部 楷书
还有两件墨迹也颇能体现褚遂良的优美风格,一件是《倪宽赞》,一件是《大字阴符经》,然而是否为真迹,学界尚有争议。然《倪宽赞》笔力遒劲、点画挺拔、轻重分明,画之中截纯以中锋提运,故一勾一捺有千钧之力,而画之两边发毛,极富质感,看似形瘦而实则丰腴;结字横画多平,参有隶意,真可谓字里金生,行间玉润。《大字阴符经》则气势劲峭、笔势纵横、跌宕多姿,点画潇洒流动、方圆兼容,运笔一波三折,常于率意中存法度,结体宽绰大方、形疏气连、隶情草意,以欹反正、风神高雅,饶有情趣,令人拍案叫绝。
作为中华书脉中重要的传承者和唐楷的规范者,褚遂良汲取了二王笔意精华,又对唐代乃至后世书法的延续和创新提供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借鉴。后来著名的书法大家颜真卿和薛稷等都曾师从褚遂良,宋代的黄庭坚、米芾,包括宋徽宗赵佶等人,也都从他的书法中汲取了营养。可以说,褚遂良这一生,既是传承的一生,又是教化的一生。
(俞 倩 综合)
唐 褚遂良 《倪宽赞》 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