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大通的村名
崔小红老师的第二本地域散文和情致诗的合集《听古城》,在淮南书城一楼的“淮南作家”,二楼的“读书会”均有展示,可以免费阅读。同时展示的还有《诗意八公山》。
大通的词义是什么?是大道。汉语词汇通常有多个义项,大道可以是宽阔的道路,也可以是终极真理,是本源、规律、境界,词出《庄子·大宗师》。
因为大通这个词语有着美好的寓意,所以作为地名和单位名出现的频率较高。在1949年之前,安徽省有八座大城市,其中之一就是大通。青海省有一座开发最早的煤矿——兴起于1895年(清光绪年间)的大通煤矿。
本文要写的“大通”,特指安徽省淮南市的大通区,这个行政区划的名称来自于单位。1910年(清宣统年间),萧县人段书云和涡阳人牛维梁合资,征租怀远县舜耕山北一带土地合办大通煤矿公司。从那以后,这里人气渐旺。来这里送寒衣,取工钱,混穷下井的人们常常向当地人打听,大通(煤矿)在哪里?日久天长,矿名就演变成了地名。
据说,舜耕山是五帝之一舜耕作过的地方。舜,姓姚氏妫(guī),名字叫做重(chóng)华,国号“虞”,谥(shì)号“舜”,故又称虞舜。因此,“怀远县舜耕山一带”的现九龙岗地区,当年叫做虞耕山乡,现大通街道地区当年叫做舜耕山乡。
写到这里,崔老师需要言归正传,切入正题啦。我要写的第一个大通区的村名是位于现在九龙岗镇的重华村。这个村1980年因为矿区沉陷而搬迁完毕,已经不存在了,目前能在一些宣传条幅上看到它的承继名称——重华社区。
这个落款“重华社区宣”的条幅出现在九龙岗肿瘤医院南,侵华日军修建的南宿舍碉堡的围墙上。围墙以西是南宿舍,南宿舍以西就是重华村。
重华的寓意很美好,旧时用来比喻帝王功德相继,累世升平。在1949年以前,位于舜耕山以北,九龙岗西矿以南的这个矿工村取名重华,从中可以看出,对和平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各个时期,各行各业的中国人的共同追求。这是我在慢走淮南山水,穿梭在九龙岗和大通的街巷里随意采风的时候,无意间通过村名发现的一个规律。
今天是年初五,踏着立春之后的白雪,我再一次走进时间虽短,意蕴却长的九龙岗。去远远观望一眼重华村故地。
站在雪坡上向西看,1941年修建的南宿舍别墅清晰可见。在别墅的北面,是砖厂取土后留下的一片深坑。在这个深坑的位置上,曾经建有一座戏院。1958年3月初,田区淮滨大戏院建成。11日,梅兰芳率领梅剧团到淮南演出七场,场场选在繁华之地,其中的一场选在重华村戏院。那一年,我母亲的月工资是18元,她说一毛钱可以买十几个鸡蛋。这次演出的票价便宜的是一元一张,贵的是两元两毛一张。据说场场爆满,等待目睹偶像的人群久久不愿散去。
现在,穿过遗落下来的梅剧团的阵阵管弦,再向西看,在那一片雪色的苍茫中,坐落着曾经的重华村。它已销声匿迹约40年,因为“重华”的美好寓意,它的名称被承继使用。
与重华村隔着一条乡间土路,在路的东面坐落着长庚村。长庚是金星的别名,就是在中国古代神话里常常出现的太白金星。它有时候是晨星,黎明前出现在东方天空,被称为“启明”。有时候是昏星,黄昏后出现在西方天空,被称为“长庚”。所谓“东有启明,西有长庚。”长庚星明亮耀眼,最能引起想象,传说是可以给人们带来好运的星宿(xiù)。
我最先知道这个村子,是两年前在九龙岗采风的时候,偶遇到在油菜地里劳动的程东思老人。他是户籍民警出身,对九龙岗一带颇为了解。从他的口中,我第一次知道了长庚村,以及发生在长庚村里的故事。
那是1966年的热天,人们穿着短袖衣裳,阶级斗争开始进入高潮期。在长庚村十字路口的东南方向,坐落着第一栋房子。年轻的程东思是长庚村的户籍警,他和重华村的户籍警彭可国,还有居委会主任彭秀兰等人在十字路口的西北方向,摆开条桌正组织村民召开治安会议。
这时,来了一个挑着担子吹糖猴的民间艺人,他的担子刚在会场附近放下,那些在会场玩耍的小孩们就欢呼着跑过去围着看,争着买。不久之后,从十字路的西边拉拉扯扯,吵吵嚷嚷走过来一对打架磨牙闹离婚的夫妻,他俩找到居委会。居委会正在开会,没有时间处理,还是到派出所去解决问题吧。然后,那两口子又厮打着走向派出所。这比吹糖猴好看,小孩子们尾随那对夫妻走了。这个治安会议的气氛被破坏了,大家散会回家。这位民间艺人的摊前瞬间空无一人。艺人说,都走了,我也走,于是挑着担子离开十字路口。
当大家散开后没有几分钟的时候,轰隆——轰隆隆——声声巨响,会场的位置发生塌陷,几棵十几米高的老洋槐树瞬间看不见树梢,一只大红公鸡嘎嘎地叫着被卷进了那几十米宽的塌方内。却未造成一个人员伤亡,是不是“长庚”星宿带来的佑护?
前文说到“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既然镇西有长庚村,镇东有无启明村呢?有。在大通区的九龙岗镇有一个启明村。这个村子位于矿务局技校(九龙岗东矿)的东南方不远处,至今还保留着一些1949年以前的建筑。
那些青砖建筑的屋脊是四个,这有别于乡间的两脊瓦房。春节期间,亲人归来,阖家欢乐。但是在启明村里,人语料峭。我在覆盖着白雪的屋檐下慢慢行走,耐心寻找“启明村”的门牌。这引起一位老妇人的注意,当她得知我的用意之后说她家有。
她家的门牌倒着钉着门框角上,这是为什么?因为时间久了,那半边门牌被腐蚀的钉不住了,干脆倒过来。为了读者能看的清楚,我把图片旋转了180度。
这个村在1983年的时候,有127户,461人。现在,原住民已人去,空屋成为危房。需要感慨吗?感慨也可以,只需要感慨时光如白驹过隙就可以了。“启明”有开通明达之意。这里当年聚集着淮南煤矿工业的开拓者,这里是淮南城市的孵化器,蛋壳有几个是不碎的呢?
我们在介绍方位的时候,自然离不开参照物。所以在介绍崇文村之前,需要先确定一个参照物——九龙岗第一小学。崇文村位于这所小学的南面及西面。
“崇文”就是崇尚文治,语出《魏书·高祖纪下》。崇文尚德是中华民族最为优秀的文化传统之一,深入人心。该村1938年建造,系九龙岗矿高级技工居住的区域。
在这一片偌大的区域内,还可以找到两个旧式建筑。一座四脊的青砖建筑紧紧挨着九龙岗小学的北围墙,屋顶落满了白雪。还有一栋没有屋顶的青砖房,间间敞着空空的房腔。
在这栋房屋的旁边,是一条弯曲的小路。小路上一块挨着一块铺满着带字母的砖块。我在想,我这是走在将来的文物上。
曾经有一段话,好像是在改革开放初期说的吧?那段话是这样的——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这话说的对吗?对。
不过,据说当时女作家冰心问了一句——无“士”不什么呢?对呀,如果泱泱中华没有了士阶层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呢?“士族”一词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绝对重量级的褒义词汇,“士”相当于现在的知识分子。
慢走大通区的九龙岗,随处都能看到有着深远美好含义的村名。我的判断是,这定然要归功于那些取名的知识分子,比如三友村。
“三友”词出《论语》,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侫,损矣。”意思是:有益的交友有三种,有害的交友有三种。同正直的人交友,同诚信的人交友,同见闻广博的人交友,这是有益的。同走邪道的人交朋友,同阿谀奉承的人交朋友,同花言巧语的人交朋友,这是有害的。每日看着这个村名,有助于你做到三省吾身吗?
在九龙岗第一小学的北面,除了有三友村,还有四维村。“四维”是春秋时期法家代表人物,安徽人管仲在《管子》中提出的一种思想——礼、义、廉、耻。他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1930年3月27日,国民政府建设委员会在九龙岗成立淮南煤矿局。从4月开始,九龙岗东矿一、二号井,西矿三、四号井陆续破土开工,次年相继投产。这是当时唯一的一座由国民政府直接经营的煤矿。之后,淮南铁路局又正式成立于九龙岗。那个时期,国民政府举国之财力和人力于九龙岗地区。那么多或国学基础深厚,或留洋归来的才华横溢之人集聚于此,难怪乎大通区的村名如此流光溢彩了。
既然我的这篇文章名字叫做《闲谈大通的村名》,那就不能厚了九龙岗镇,薄了大通街道。我要继续闲谈几句大通街道的村名。当然,这个村名是1949年以前取的。
如果你用心行走九龙岗和大通,你会发现大通的遗存很少。平心而论,倒不是地方政府完全没有文保意识,目光短浅地去拆除它,而是当年商办的大通煤矿的建筑物质量无法比肩官办的九龙岗煤矿。在九龙岗的报社巷天字号招待所,我见过一栋青砖汉瓦的民国建筑,无人修葺而能完好无损,岿(kuī)然屹立风雨80年。想一想现在我们的高层建筑,经常能看到交付两年不到,墙皮就大块地脱落。这话扯远了,马上回到大通的村名上来。
闲谈到这里,我们需要使用万人坑教育馆的沙盘。因为下面谈的这个尚义村已经完全消失了,只有在沙盘里才能看到它的身影。为了行文方便,我把居仁村也一并放进去。
1938年6月,淮南进入日据时期。由于河南省境内的黄河花园口决堤,大批农民外出逃荒要饭,那是一个民族苦难的时期。大通煤矿需要用工,一批批难民来到这里。他们被日军、汉奸、封建把头,日籍监工欺压,生命朝不保夕。于此同时,由于地缘偏见,他们还会受到同样是苦难的同胞的欺负。
隔阂什么时候不存在呢?安全感什么时候不需要呢?于是啊,统一人们思想的传统国学该发挥作用了,他们把居住的草棚区取名“尚义村”。他们希望大家都崇尚礼义。在饥饿中,在艰难的生存挣扎中不忘修身,让贤文化拯救人们于水深火热中吧。
居仁村的名字来源于《孟子·尽心上》——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说的是,如果能居住在仁上,行走在义上,那就连君子该做的事都齐全了。后来,居仁由义演变成了成语。听说张学良将军的孙子名字叫做张居仁。到1983年的时候,居仁村划分为六个居委会,有15948人,号称亚洲第一村。
慢走淮南,我爱上了淮南,爱上了淮河两岸。慢走九龙岗和大通,我发现过去的人们渴望美好的事物,那份真意如此情浓。通过观瞻大通区的村名,我感觉到村名的深邃与厚重。这些名字明显有别于淮南地区平原中的“郢”,水边的“圩、咀”,山边的“岗”等等。它们是典雅的,是厚重的,是在用“士”的眼光去欣赏淮南地区现代工业雏形期的光芒。
淮南的文化骄傲在哪里?淮南的特色又是什么?拙见以为,是寿县的楚汉古文化,是淮南的近代工业文明。时间不可复制,历史难以重书,经历给予我们的就是最好的。九龙岗与大通的那些与众不同的建筑,别具特色的村名,哪一样不是上好的东西?
消失的事物还能不能挽留住?能啊。重华村拆了,承继使用名称是一种挽留。长庚村拆了,在那里植树造林的时候,可以命名为长庚林。崇文村没了,附近如果建设楼房的话,把1号楼命名为崇文楼。三友村没了,如果开辟为公园,公园的名字可以叫三友,或者把其中的长廊命名为三友。四维村拆了,原处树立一根地标柱子。只要不想忘记自己的来处,只要我们还想做出地域特色,方法将取之不尽。
《闲谈大通的村名》 2019.2.11
作者:崔小红,民建会员,田区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