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笔记：我是爸爸捡回来的

母亲翻到一页，指给我看，嘴唇翕动着，但已说不出话了。我看到母亲的笔迹，她记录了自己的身世——

1949年，我5岁。那年冬天的一个早上，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块巨石下，下面是悬崖。

霜露浸湿了裹在我身上的被褥，我又冷又饿。要离开石崖，只有一条遍布荆棘的羊肠小道，我很害怕，大哭便起来。

“小妹妹，不要怕，我来救你！”看到悬崖前方升起一缕缕炊烟的时候，我听到巨石上方有人在喊。

这个一个年轻男子把我背下山，来到一个院子里。

“是个女子，是个拖累、累赘啊，还是别要，放回去吧。”“看她的穿着，是县城哪个富家的女子，我们捡回来要惹麻烦啊。”“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被抛弃了……”很快，院坝里来了十几个人，他们围着我评头论足。

我知道自己的身世：父亲是一位国民党官员，母亲是一个地主的女儿，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低着头，看着他们的脚，什么都不敢说。

“来，拿着！”年轻男子给了我一个粑粑。那是我一生当中最好吃的东西，几只小狗围过来，涎着口水靠近我，年轻男子将它们拍走。

有人不停地埋怨年轻男子，说不该将我捡回来。一个叼着旱烟袋的老头拨开众人：“你们都不要说了，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孙女！”

老头让我抬起头来，指着那个年轻男子说：“从今往后，你就叫他爸爸。”

这里离县城只有十几里地。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在县中学读过书，是一名共产党党员，是他三番五次劝说爷爷，我才成了他的女儿。第二年，爸爸任大队党支部书记，他还是村小学校的校长。

“你母亲走了……”父亲提醒我说。我立即合上那个本子。

在给母亲办理后事中，父亲说，他早就知道母亲是“捡来的”。但母亲嘱咐过他，她走了后才能告诉子孙。

其实，从我们兄弟姐妹记事起，就听说过母亲是“捡来的”，但我们都不相信——因为母亲对她的长辈们特别好，即使后来我们家搬到了镇上、县城里，每逢清明节、春节，她都要带着自己的子孙去村里祭祖。

几十年来，我们都不相信母亲是“捡来的”，还有一个重要的佐证——母亲有5个弟弟妹妹，爷爷奶奶大部分时间在我们家里。叔叔姑姑们都在大城市工作生活，在二十多年里，爷爷奶奶曾短暂去过他们那里，但不习惯大城市生活，很快就回来了。对于这一点，年少时我们兄弟姐妹都是有一些意见的，母亲总是眼睛一楞：“我是家里的长女，他们自然由我们家养老！”

母亲教育我们的时候，她的口头禅是，“我爷爷总是说……”，“我奶奶总是说……”，“我爸爸总是说……”。她一提到“爷爷”“爸爸”，更是一脸自豪，满脸泛着骄傲。

我再次看母亲遗留下来的本子时，上面写道——

解放军即将到来，家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巨石下面。

后来，爸爸多次提出，要去为我寻找亲身父母，都被我阻止。受爸爸的影响，我先后加入了少先队、共青团、共产党，毕业后一直从事妇联的工作……

母亲最后写道：我攒了一些私房钱，都放在我那一叠获奖证书、荣誉证书下面，我走了以后，你们将其全部作为特别党费，交给单位退休干部党支部……   （作者：兰卓，刊发或转载，请联系微信W909431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