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巨怀：“五十”路​

“五十”路

李巨怀

大抵人间，是靠路连接的，人与人间，人与物间，人与世事间，人与生命间，无出其右，概莫能外。

路有宽窄，路有长短，路有穷富，路有存亡，但其功能始一，初衷永远。它让我们看到第一缕阳光，它也让我们初沐第一场暴雨，它总是让我们走投无路，它也总是让我们柳暗花明。

路让我们认识了世界，路也让我们认识了朋友，路更让我们认识了自己。

稚童无知时，最向往的路应该是，鲜衣怒马、仗剑天涯，逃出家园，逃出村子，逃出娘的怀抱。满眼都是鲜花绿草，满眼都是蓝天白云，满眼都是清风高谊，满眼都是坦途大道，就恨双脚难以成翅膀，天高任我飞，海阔任我游。

负箧曳屣时，虽冬寒抱冰，夏热握火，却学而不厌，只争朝夕，只因心中那团火，更因眼中那条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有所往，所见皆路。哪怕坎坷无门，遍体鳞伤，也热血汹涌，矢志不移，不到黄河心不死。坚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相信世间美好，相信时来运转。自信阳光总在风雨后，不经一事，岂能有长路。

三十而立，生命已时，应是人生最为奢华期，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壮志凌云，天下舍我其谁，“蒸不熟，煮不烂，炒不爆，捶不扁，响当当”。不管世界怎虐我，我待世界以温柔。实乃打不死的小强，摧不垮的钢铁侠。如履薄冰，兢兢业业，眼前依然旗帜猎猎，一马平川，相信勤能补拙，百炼成钢。不是人生多歧路，而是修为不堪当。生命开始有顿号，向往开始有疑惑，终于到了眼花缭乱迷茫时，然迷茫万千，痛定思痛，仍然相信，“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从头再来。

时光流转，年轮不停，转眼间，生命不惑。花无百日红，尤当中午时。不觉中，渐生顿悟，忽然气馁，依然豪情满怀，雄心不减，却体力不济，步履维艰。开始思考人生，怀疑初衷，䁟叹三千世界之真伪。瞻前顾后，竟然几无收获，无颜江东父老。热血尚存，目光依旧，却不敢奢望天生我才必有用，更不敢面红耳赤，煮酒论英雄。“何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前路迢迢，知己寥寥，英雄气短，天地幽幽，我们依旧孑然一身，站在二十年前之路口。

白驹过隙，恍惚迟疑间，我们便步入了天命之年，竹杖芒鞋时时萦绕心头。“天命反侧，何罚何佑”。由不了自己，一瞬间，两眼热泪，不肯彷徨，自然释怀。我们究其一生，原来是自己和自己较量了一辈子，非造化弄人，上苍无眼。“尽人事而后知天命，非不为，不可为也”，真乃至理名言也。人贵自知，最难是知止。五十路口时，我们才彻悟，时不待我，我们一辈子真没有多少时间去干事的。长不大的感觉再也没有了，年如月，月如天。

忽然明白，天天省着，窟窿等着，天天花着，菩萨送着，钱也几乎失去了它的社会意义。我们寻常百姓是靠路生活的，通达目的地的路才叫路，有能力走的路才叫路。路是有定数的，走完了，我们也就走了。一生在赶路，紧一天慢一天，真的不差这一天。偶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我们，一辈子走多少路，穿多少衣，真是命中注定的，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汪水，我们走的太过匆忙，竟然疏忽了身旁那么多的群山绿水、绚丽烟火。

从生命的本质意义而言，我们和从未正视的草木一样，都是自然界中普通的一份子，生命有涯却总是匍匐于地，迷信轮回，贪恋世俗，地球哪有那么广阔的胸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鱼好，对自己也好。活得简单些，走得真实些，这才是我们芸芸众生的使命。

曾经在万丈红尘的闹市，觅得一条晨练小径，寂寂无名却很慰贴取幽之心，小径很简陋，路旁丛生的野草总是肆意地淹没路面，偶尔瞅见几朵野花，也只是很慵懒的喇叭花，还有那百无聊赖漫不经心的流浪狗，穿梭的行人不是三轮车蹬地飞圆的摊贩，就是行色匆匆的民工。

人生如四季，总会遇寒冬，话虽如此，有些人一辈子天天是寒冬。

路真的有穷富，有的人一生在飞机之路上风驰，有的人一生在豪车之路上电掣，有的人一辈子就没有跨出过自己的村子，飞机之路豪车之途真的未必比山村小道舒坦多少。“路窄侧身过，山高缓步行”。什么样的人就走什么样的路，什么样的人就唱什么样的歌，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文，寻觅到适合自己踏实一生的路，才是我们自己的路。

——戊戌年冬月于陈仓半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