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是使命感，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
清晨，被民宿阿姨捯饬青皮核桃的声响惊醒。
没有愠怒，只是翻身起床，掀开门帘，看见阳光泄地。
置身于乡村明朗的清晨，忽然觉得万事万物都显得清澈可爱起来。
同行的旅伴，犹自沉醉在各自的梦境里，流连忘返。
却不知是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的痴情梦，还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壮志梦。
时节已经是秋天，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凉意。
但因为是收获的季节，已然能够领略到，乡民们满心的欢喜。
虽然免不了一阵又一阵的操劳，但是成果历历皆在眼前，谁能不甘之如饴呢？
披上出发前夜，在南锣鼓巷买到的薄毛毯，就一个人，往山里走去。
我以为自己已经是早起的鸟儿，却原来，勤劳的乡民们，早已开始了一天的殷勤忙碌。
时间在此地，变得如此的珍贵和明晰，令人见之，难免心旷神怡。
路旁开满了紫红色的牵牛花，盛放得弥漫鲜妍，直教人一见倾心。
远远看去，真好似为大地，披上了一件又一件，冶艳的嫁衣。
若是众生皆有情，大抵会万分爱念这一腔烂漫情意。
正是这由小见到大的、寻常乡野随处可见的花，还有一个绮丽旖旎非常的名字——朝颜。
顾名思义，是早晨展露笑颜的花——
由此及彼，还有一种叫作夕颜的花——葫芦花。
不是紫式部小说里那个被嫉妒吞噬冤屈而死的女魂。
我怀念那些给万事万物取一个优雅美丽名字的时代。
就像电影《妖猫传》里的白居易，怀念流光溢彩、富庶繁华，以及，有李白和杨玉环这样的倾城诗人和美人的时代。
怀念那些时代，对于自然风物的一点凝练优美情意、细腻工整心肠。
扯远了。
朝颜的言下之意是，到了午后，或者是傍晚，便开到荼靡。
所谓花期，便是这匆匆而短暂的，一昼而已。
但即便是这数小时的光阴，每一朵花，依然倾尽其一切的心血，去为人世间编织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秀丽。
于是便想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说的都是人世间，那些生命短暂的造物。
但是，那又如何呢？
有一日便珍重一日，有一季便珍重一季。
这种精神，堪称壮烈。
而人，或长或短，或磋磨或平顺，悠悠久久，足足一生。
是上苍的厚爱，才得如许光阴倾覆，若不谨慎对待，岂非辜负？
走着走着，走在一天一地爽朗馥郁的阳光中。
路过幽静的别墅、凝滞的秋千、被日光调弄得光彩熠熠的绿叶。
路过一只目光警觉的猫、两三条步伐稳健的狗。
有时候，会想到简奥斯汀或者柯南道尔的小说——
哪一间房子里，流荡着昨夜斑斓舞会的余温；
又是哪一个窗口，忧郁警觉地潜藏着一个黑皮肤的小女孩儿......
而始终伴随的，是一半袒露在日光中，一半掩映在暗影里的，高山。
如果站在山顶上，一定目睹的是另一番壮观景象。
开朗、通透、浩渺、辽阔。
所以那样许多人，热衷于往上爬——因为景致不同，因为享有特权。
就像电影《华丽上班族》里的张艾嘉，身为副总，坐的是直达电梯，而不像一般的白领，排着长如龙的队；
就像《如懿传》里的炩嫔，看到盛大恢弘的封后大典，心里生出无穷眷盼，她眷盼的倒未必是能够和皇帝并肩而立，而是母仪天下的姿态实在非凡无匹。
也像是营营役役在城市里的芸芸众生，心里存着无处安放又无法排遣的欲望。
争来争去，颠来倒去，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么两个字——名利。
然而，说起来轻描淡写，事实上它却是一个无底洞。
多少人在狼奔豕突的路上穷形极相，五迷三道，一如亦舒说的：
名同利使你我如此丑陋。
鲜少有人能够在这样一条荆棘路上走得月白风清的。
但执着向前的人，依然如过江之鲫。
如我，如你。
下山的时候，看到一条枯竭的河，嶙峋的巨石裸露在河床上。
谁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水流就断绝了呢？
浪漫的古人说，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表达的是，人世间一切的不可能。
当然，碍于时代的认知局限，他们才会许下这样的蜜语甜言。
若是换作今时今日，大抵只会换来一句莞尔。
一座城池都会覆灭，何况是一条江一条河？
我看着那陡崖峭壁，想着爱情的捕风捉影与朝不保夕。
在乡间清凉纯净的空气里，感觉一阵一阵的眩晕。
也不知是因为浸淫城市暧昧混杂的空气太久，陡然遭遇这种清透爽朗不觉有些“不适”，还是感情这种来无影去无踪，迅雷不及掩耳，虚无不堪紧握的东西太让人懵懂。
但好不容易从城市里摆脱，何必再去想那一些叫人黯然神伤的劳什子。
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有人醒来，但是院子里，依然是一片清静。
只有庭前的青菜，长得如斯青绿秀丽。
看到它们葱葱茏茏、生机勃勃的样子，便觉得生之无穷可爱。
高中的时候起，就曾听到有人故作老成、厌倦红尘地说：
真希望过一种闲云野鹤的生活，自己砍柴种菜、养鸡养鸭，闲时看花听鸟、赏云听风，自给自足。
彼时尚且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没有经历过世事磋磨，是品尝不到返璞归真生活的清透纯朗的吧？
没有看过灯红酒绿，是欣赏不来花香鸟语的吧？
没有经历浮浮沉沉，是拿捏不起云卷云舒的吧？
当然，如今身边操持此种语调的人也不乏其数。
只是大多数人，不过是聊以自我藉慰罢了。
因为那样的生活，终究只是一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没有浸得透里透，又哪能出得彻彻底？
还有一些人，说的时候一往情深，如果真要付诸实践，大概会得期期艾艾吧。
我依旧坐在那个竹椅当中，趴在小圆桌上，任天光云影在眉间心上兜转徘徊。
刚到这里的那一天，旅伴们在收拾房间或者稍事休息，我一个人去到田间阡陌上，静静看着一片长势茂盛的玉米地。
前方是脉脉流淌的小溪，后面是绿荫阵阵的密林。
忽然想到伊丽莎白·基尔伯特的小说《美食祈祷恋爱》。
遭遇婚姻危机的女主，为了寻求心灵的安宁和平静，一个人辗转奔波在印尼、意大利和印度。
在巴厘岛遇到老法师，接受他的心灵指引；
在意大利邂逅美食，还有语言的华丽；
在印度学习瑜伽和禅修。
当她重返巴厘岛的时候，早已不再是昔日的小莉。
面对生命中的“意外”，她学会了接受，和微笑对待。
虽然这个过程跌宕且辛苦，但是谁不需要殷殷寻觅，才能邂逅那个“更好的自己”？
虽然需要度过漫长的孤独苦闷岁月，但是谁不需要跌跌撞撞，才能体验与捍卫专属于自己的快乐？
快乐是一个人的好天气，像青山七惠书里描写的，快乐是一种松弛自由的心境，快乐不是随处可见的氧气，快乐是橱窗里的精致甜点，快乐是枝头的成熟果实，想要得到它，需要付出代价。
有时候，代价即意味着，时间、路途。
就像《美食祈祷恋爱》里的话——
“我一直记得我的导师对快乐的教诲。她说人们普遍以为快乐全凭运气，运气好的话，快乐就像好天气般降临在你身上。但这不是快乐的运作方式，快乐是个人努力的结果。你去争取,追求,坚持，有时甚至周游世界寻找它。”
有些人走得近一点，在家门前，在山后边，在毗邻的城市，就可以找到自己心仪的快乐；
有些人就得走得远一点，去星辰漫天的西藏，去海浪奔腾的印度洋，去气候干燥的北方......
快乐是一种使命感，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
杜拉斯用来形容爱的，我拿来形容快乐，我相信她不会为此“讨伐”我。
站起来，在这个不知道名字的村庄，在这一片青山绿水之间，在这潺潺水声之中——
这一刻，我亦不敢说我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