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姐
听了很多旧歌，忆起了很多往事，于是，就想起了雁子姐。
初见她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她是大伯的二闺女，那时她应该刚上高一，个子不高，及肩发，齐齐的刘海儿，圆脸上有两排卷翘的睫毛，厚厚的小嘴时常嘟着，看起来倔强又骄傲。我觉得她很漂亮，是那种很有个性，很倔强的漂亮。
雁子姐喜欢画画， 尤其喜欢水粉画。那些高山流水、花团锦簇，在她的笔下都栩栩如生！
每次去她家玩，我都缠住她要求学画画。她也耐心教我，让我趴在桌子另一侧看，她边画边讲：“首先，你要学会观察，观察你要画的对象，观察画纸，为各个对象定点，从点到线，从浅入深......然后才能起稿，先用铅笔定位置和比例......”
我这毛躁性子，装模作样地听一会儿就趴不住了，跳起来，磨着她带我出去玩。
我们最爱去村子外，那条被首钢废弃多年的铁道上跳格子，然后摘回大把野花。
我还记得，每次采得最多的是一种毛茸茸的紫色小野花，我们叫它“老头儿喝酒”！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一味中药，学名：地黄。
回到家，雁子姐把野花插在空罐头瓶里，拿个小剪子，把它们左摆摆、右剪剪，然后铺开纸、挑支笔、蘸上墨......于是，一朵朵花儿便由那笔底生出，朵朵不同，各有娇态！
那时的我，通常会扯着嗓门大呼：“太好看了！这画得送我！”然后撒娇耍赖地抱着她不放。每到这个时候，雁子姐都会像位长者似的抱抱我，说：“乖！不许闹，等一下就送你！”
她似乎对这幅画不太满意，歪着脑袋思索下，又行笔走墨，寥寥几下就在这片姹紫群芳后面加上了高山流水......洒墨间，霎时山遥水远，花开连连，一副美卷在眼前！
她画画的过程，看似流畅随意、自然随性，但给我感觉更深的，是她的用心：认真，纯粹，庄重且从容。
我想，这才是令我经年之后常常感怀的原因吧！
后来，父母工作调动，我与雁子姐分开两地。
搬家时，她来送我，正值大暑节气，她穿着背带裙，头上束着一条宽宽的发带，刘海儿下面两把像扇子一样的睫毛......我眨巴着眼睛看她，觉得她特别漂亮！只是现在，那睫毛上挂着泪珠儿，鼻尖上全是汗珠儿。
我说：“姐，你是不是太热了？你眼睛都热出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居然犯250儿冒出这么一句。
后来，这句话成为家里人用来打击我，证明我情商低的直接证据，直到现在！
其实，那天我也哭了，是藏在搬家货车上偷偷哭的。我从后视镜里使劲儿看雁子姐：她头上的蕾丝发带好漂亮，好精致！趁得她那张小圆脸更加灵动了。而她身上那条格子背带裙，是那种粗粝的棉麻布......很好，精致的东西，就需要用粗粝来平衡。而粗粝的东西，也需要拿精致的来衬托。此刻，这一精致、一粗粝，被雁子姐稳稳地平衡住，过犹不及。
她站在一片树荫下，质朴又华美，像与这炎热气息相同的静物，像一副水粉画，怎么看，都融洽。
车子开动，她在后视镜里越变越小，我们渐行渐远……
那个夏天，是我初一的暑假。雁子姐刚刚高考结束。
我常常感叹，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此后二十四年，我们竟然再未谋面。关于她的消息，也是听家里人零零散散说起：她高考发挥不太好，去了外地一所大学......后来与同班一个当地的男生恋爱，留在那个二线城市工作、结婚、生子.....几次过年的时候她回娘家，我们却都前赶后错没能见面。
我常常感伤，雁子姐还会想起我吗？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画画、摘野花的日子吗……我想，一定会的吧！毕竟，那段时光连着我的童年，也连着她的少年！
又过了几年，听说雁子姐离婚了，那男人出轨。
据说，家里人都劝雁子姐尽量别离婚，毕竟那男人痛哭流涕表示痛改前非了，毕竟他家条件还是很不错的，毕竟雁子姐已经三十多了，毕竟还有孩子……她明白家人都是为她好，还是毅然决然的离了。
我也明白，家里人都是为她好。我同样明白，雁子姐为什么选择离婚。我眼前忽然浮现出她用心画着最爱的水粉画地模样：认真，纯粹，庄重且从容。
正因为太爱，太用心，她为他远离故土、至亲、玩伴......所以她不能够原谅。
再见雁子姐，是今年秋天，在她回京的画展上。
时光荏苒二十四载，她不再是梳着齐刘海儿，穿背带裙的那个少女了，她不再年轻。眼前的她：一件海蓝色侧肩大毛衣，发髻高挽，厚厚的嘴唇涂着棕咖色唇膏，显得高贵又平易。盈盈笑脸，未残红退尽，尽显成熟沉稳。一双眸子充满智慧，却含而不露......画展很成功，大多山水花草。雁子姐说，自然界的美不用创造，天地万物皆自带灵韵，你只管拿起画笔取舍，就已足够。
是啊，墙上那些画栩栩如生，自然天性呼之欲出！真实的美，不必刻意设计、刻意解读、刻意表现，就该如此自然随性。
如同此刻的雁子姐，不矫饰、不庸俗，不急躁、纯粹得恰到好处。
其实，于人、于物，真实了，就会漂亮。真好，千帆过后，画画依然是她坚守的梦想！
送我出来的时候，我们相拥一抱。
二十四年后，再抱一抱，彼此祝福，彼此美好。
我驾车离去，后视镜里的女人站在一地金黄的叶片中目送我，她还是那么漂亮，华美不失质朴，成熟不失轻盈......与这季节相得益彰。
岁月一片静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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