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余青/骗局(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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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青

夜已经深了,月亮也已经爬的老高老高了。陈晓谷疾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偶尔抬头看一眼明亮的月光,温柔的夜色下,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静谧祥和中。

刚回到学校宿舍,晓谷的电话就响起来了,“哎,妈,我在看电视呢……刚刚没听到手机……哪能呢……你女儿在这里快活的很呢……不不不,我太困了,就不视频了,我一会给你发照片哈……”挂了电话,陈晓谷强打起精神,然后找出上个月去县城拍的照片,给母亲发了过去。

昏黄的灯光下,晓谷躺在铁架床上开始昏昏欲睡。今天虽然是周六,她上午先去看了几个村里的留守儿童,下午她在学校里收拾出来一个图书角,给几个主流的媒体寄了一封信,希望他们能够报道一下村里的情况,给孩子带一些新书,哪怕旧书也好;她带的6年级的班长李大明为了给家里帮忙收割,已经几天没有来上课了,所以今晚她特意过去给李大明补课……虽然很忙碌,可是,想到村里的孩子们对求知的渴望,她就觉得一切都没所谓了。

晓谷跟这个村子结缘,来自大学的时候的一次下乡活动,她跟着师兄师姐来这边做森林项目调研,当时村长让李大明负责带他们去几个林子里考察。晓谷问他:你不用上学吗。李大明当时想了很久才回答她:“校长生病了,我们以后都不用上学了。”从那一刻起,晓谷的心就留在了村子里。临近毕业的时候,晓谷听到了这个老校长去世的消息,于是她直接过来这边接替了老校长的工作,重新把村里的小孩子带回了课堂。

手机不时响起,晓谷拿起来看了一下,是大学舍友们的聊天群,大家在讨论现在怎么赚钱更快,如何成为网红,最后大家问起晓谷现在过得怎么样。晓谷想了想,回了一句:“我正忙着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奉献呢!我是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第二天早上起来,晓谷难得可以赖床了一下。上午她安排了几个小孩子来补上周的课。晚上还有一节“家长课堂”,下午要再去他们家里通知一遍,不然晚上可能根本就没人来。

可是,晓谷走到楼下的时候,却愣住了。站在她面前的,是已经半年多没见的父母。在父亲的搀扶下,母亲已经泣不成声了,“晓谷,你不是说你是县城的公务员吗?我昨天从省城过来,坐大巴,转坐客车,到了县城,今天一大早还坐了那么久摩托车才进来这里……”

对于父母的到来,晓谷有点惊喜,又有点手足无措,只能上前抱住了母亲,“妈~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好好的?好好的你干嘛要骗我啊?你这是什么破学校啊?远不说,还那么偏僻,你每次给我发的照片,都是骗我的吧?难怪一直不肯跟我视频!”母亲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抱着女儿,“什么工作不好找,非要来这样的地方?”

晓谷只得先把父母都带回宿舍里,“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我的话。”一进去宿舍,母亲又开始唠叨起来,“这是泥土房子?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吗?那你晚上洗澡怎么办?你住在这里晚上不怕吗?……”

“好了好了,你让孩子说两句。”父亲拉着母亲并排坐在小床上,“孩子妈,你可答应过我不闹的。”

“爸妈,我真的很好。”知道迟早都会有被拆穿的一天,晓谷很认真地对着父母说出了心里话,“爸妈,我知道你们是心疼我。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份事业,我是这村子里唯一的老师~我是怕你们不同意,所以……所以才骗你们的……”

母亲还要说什么,却被父亲拉住了,“晓谷,爸爸支持你。我们大部分人的岁月静好,都是因为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特别是军人,教师,医生这些职业。爸爸很高兴,你愿意成为这样的人。爸爸也希望,你能在这样的道路上,坚持下去…”

虽然一直到离开,母亲都没有表态什么,但晓谷知道,自己以后都可以不用再每个月跑去县城拍一堆照片来应付父母了。

心 结

他的消息终于传来了。

她仍然是默默地坐在一边,仿佛压根没听到身边的儿女们在说什么。
“妈……”儿子靠过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他们说他不回来了。”
“嗯。”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挥挥手,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一屋子的沉默。
“啪”的一声,昏暗的灯泡亮起来,她默默地站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这是早就说好的,不是吗?她摸索着和衣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滴浑浊的泪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早已发黄的被子里。
第二天早上,她跟往常一样,六点不到就起来洗漱。在大厅里,意外地看到了餐桌前坐着的几个儿孙,“怎么了?都围在这里。”几个儿女推搡了一下,最后是小幺站出来开口,“妈,要不咱们这边也办个简单的仪式?毕竟……”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幺,自己都已经90多了,这个小儿子也年近70了,两鬓斑白,皮肤松弛。大女儿已经去世多年了,二女儿去年开始身体就不好,她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三女儿沉默地坐在一边,她的两个儿子在旁边陪她坐着。至于在场的另外几个孙子孙女,她几乎都认不出谁是谁了。
“毕竟?毕竟什么?”她突然凌厉地望着小儿子。
“妈,就算他不回来,他也是我们的亲人啊。”小儿子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他不是。”她挺起胸膛,大声地叫起来。因为说得有点急,导致她连着咳嗽起来。
“妈~”“奶奶……”“外婆……”身边的人连忙围了上来。
“他不是……”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众人都劝她去休息,她摆摆手,“这话,是他说的。”
当年,他去读书的时候,他说,等我回来娶你。她说好。
他去参军,他说,祖国需要我,你等我。她说好。
新中国成立了,他说,童养媳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她说好。
他在外面建功立业,娶妻生子,他说,以后我们婚嫁自由。她说好。
后来,他的父母去世,他回来跟她说,以后我们以兄妹相称。她说好。
离开的时候,他还给她建了一个大房子,引得村里人啧啧称赞。
可是,她始终没有再嫁。她守着那个大房子,领养了4个孩子。斗地主的时候,她们孤儿寡母一家被评为“地主”,整个房子被拆得四分五散,她给他写信,请他证明,他没有回复;三年困难时期,她的小儿子,病得要死的时候,她给他写信,请他帮忙,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没有人知道,那些艰难时期,她孤儿寡母是怎么挺过来的。村里人只知道,她变得越来越泼辣。之后,日子慢慢好起来,她的儿女们也都成家立业,她却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老房子。
前几年,他荣归故里,在县里领导的陪同下回来省亲,她静静地坐在老房子门口的杨柳树下,隔着人群远远地望着他,他携着夫人,身边子女环绕,个个西装革履,都是精英人士。他对着摄影机说他一直很想念自己的故土,希望死后能回到故乡,埋在父母身边。陪同的领导个个都赞扬他“心系故乡,不忘初心”。
只是,那天晚上,在山里的月光下,他站着,她坐着,第一次对他说:不好。
都说病来如山倒,一直身体强壮的她,听到他去世的消息第二天就这样病倒了。没过多久,她就去了。子孙们在收拾她的房间的时候,在枕头下看到了一个老旧香囊。拆开来,发现居然是一缕纠缠的青丝,另有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的字体已经满目疮痍,却依稀可辨的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作者简介

余青,广东省梅州市梅江区作家协会会员,小小说作品散见于《梅州日报》《南方日报》《番禺日报》《湛江科技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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