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你说你也不易,干嘛要生成一只狗。”小K说,“什么也干不成!”
狗打着哈欠,满身的毛拖着地,听见小K说了下一句“而且真他妈丑。”,狗抬眼望望他,什么也不说,又垂下头。
那狗是满身黄毛,小K觉得,它如果会说话,其实就是个人,它有它的思维,吃饭,睡觉,跟人走,甚至和人耍宝,幽默,也不知有什么贪心,它甚至不会算计人,有人摸摸它的头,它就当他是自己人,它看人也简单,没空摸它的,它也不和那些人耍宝,陪它玩的,它第二次见,会去和它凑一凑,试着站起来,或者抬起前爪,像是要握手。
没人问起它的经历。半夜十二点,也没人会顾及它在哪,可有可无的人多了,谁会在乎一只狗。挂历上的三九天只意味着要加衣服。
所以这只狗很平常的混迹于人群当中。三五成群的人在一起,或者极丑的男人搭着漂亮女人的脖子,惹的满身香气的根本无暇嫌弃狗的满身灰尘,偶尔会摸摸它的头,它便已经感恩,摇摇尾巴,转两圈,或者再试着站起来。有人步履匆匆,夹着公文包,每句话都是命令,就像要狗站立或者坐下一样,狗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它这样做,但它只得照做,它不觉得有意思,和很多人一样,见的人多了,摇摇尾巴,转两圈,再试着站起来,八面玲珑,讨得人喜欢,然后越来越斯文,越来越有权力。
小K想不到有权力的狗是怎么样的,他听说过马蜂,蜂王一死所有马蜂都要为蜂王报仇,他也见过野狗群,一群狗走在一起的时候,见到任何人都是目露凶光,他明白那是它们保护自己的一个方式。只是他没见过这只狗这样过,他觉得他和它很像,夹着尾巴,很讨巧的做人,在职场上,在家里,在任何群落里,他也不属于任何群落,他孤独,所以他觉得和它很像,他听说这狗过去是只流浪狗。
这狗也喜欢和他玩,跟他走了很远,又走回来,他担心路上这狗会径自跑丢,没想它会跟着他,他到哪它到哪。去年的小K有精神分裂,治好后却感觉孤独,他觉得没人陪着自己了,但他也欣慰,他努力不去想那些事情,晚上按时睡觉,而且睡觉的时候会给流浪狗搭一个窝,狗跟着他,晚上钻到那个窝里,早上小K出门,它也跟着出门,小K进办公室,它也要进,被保安拦住,小K笑笑,摆摆手,保安很诧异的看着它。
如果注意别人的看法,他发现很多人开始很诧异的看他,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妥,夹着尾巴,很客气的和每个人开玩笑,尤其遇见女人,他会使出浑身解数憋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玩笑,那些女人大概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呵呵”的应付着走开了。
他也没什么好朋友,逐渐的,他发现除了那狗,他和过去没什么不一样。
所谓的过去,据说是有个“女人”陪着他,小K吃饭,睡觉,总留一双筷子和一个位置,有人说那是一个电影里的女人,有人说是他前女友,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着别人的面小K用刀用力划破自己的手腕,并一个劲儿的和手道歉,跪了下来,另一只手捂着脸痛哭,他说他爱她,但是她要走,他不让她走,宁愿毁掉她,也不让她归别的男人,所以划破了“她”的手。所以他被送进了医院,在医院,他不记得睡过多少觉,又起床,吃药,糊里糊涂做点什么,又睡觉,最终他做过什么,爱过什么,全都清空,然后他出院了。
“人始终是要离开的。”他说着,“我不在乎。”那是他痊愈后说的第一句话。那天的太阳很刺眼,天见不得一点蓝。
后来在梦里,他见过这样的日子,奔跑着,后面跟着一只狗,狗追他。
“你长得真他妈丑。”小K说着,摸了摸它的头,摸着的时候他在想,这么奇怪的骨骼里,居然流着血,长着心脏,形成着一个生命,他有时觉得惊喜,有时很奇怪,看着那狗的圆眼睛,它到底在想什么呢?
小K发现,孤独是一味药,治疗一切因人而起的病。他现在挺满足,有只流浪狗无意间走进他的生活,虽然什么也干不成,也比过去什么都做要强。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为那“女人”花光精力,最终还是“要走”,他听说自己“割伤”了那个“女人”,小K听到这些,像听一个别人的故事。
他变得八面玲珑,谦逊,甚至卑微,他笑着为找他的人做所有能做的事,虽然心里不甘,但他意识不到该怎么做,通常有些不太恶毒的女人会说他“你真是个好人”,他会笑着不知说什么好。有些无暇顾及,只不停的找他“帮忙”,他尽可能有求必应。有素质高的,找他帮忙会不停的谢谢他,但是少之又少,更多的人还是呼来唤去,他还是谦逊,从不会发脾气,他什么都可以忍,因为他现在痊愈了,他不喜欢什么人,但也不讨厌,他学不会,就像那狗学不会说人话一样。
有一天,公司来了一个女人,他觉得似曾相识。
他查找过去的轨迹,日记,相片,什么也找不到,他不知道这些被医生收掉了。他开始躁动不安。他喜欢那女人的气质,不太活泼,但是内心纯净,她认真,不是个随便的女人,也不会随便让他做什么。他发现她很认真的工作,也很谦逊的听别人说话,她没什么更多特点,却如一抹白兰,泛着清香,甘之若素,让人回味,那种认真的高雅,胜却世间一切涂脂抹粉。
他不知道她是谁,他想做好饭时给她留一双筷子,他想睡觉时给她留一个空位,他甚至感到隐隐的冲动,想去触摸她,吮吸她秀发的香气,他越来越不安,像是回到了过去。他发现她看到他时并不笑,却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想起他见到那群野狗时目露凶光,却唯一见到这只流浪狗时心生怜悯。
“你长得真美。”他在心里说,那是让他觉得舒服的那种美。他怕这种美没了,他也想找出这种舒适从何而来,最终,他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是因为有一天,那女人没有来,他心里空荡荡的。
他问别人她去哪了,没有人知道,有人说根本没这个人。
他心里恐慌到极点,出门,想抱起那只脏到不行的狗,但是他找了好久,家,公司,马路上……找不到它。
保安问他:“你找什么?”
他说找流浪狗,他描述了一番。
“哦,我知道你说的那只狗。”保安笑着说,那狗已经死了两三年了。
“被车轧死的。”保安说完,下班,换了便服,离开了公司。
他像只木头一样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他想起去年痊愈后出来感悟的第一句话,“人始终是要离开的。”他说着,“我不在乎。”他也想起那天的太阳很刺眼,刺的他眼泪直流。
那天晚上开始,他又开始彻底不眠,他在屋里踱步,反复思考“她”去了哪里,他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就像他不明白狗是什么一样。
狗是什么?睡觉时和人一样四脚朝天,歪倒在一侧,来回翻身,狗也会枕着枕头睡觉,会打哈欠,醒来,张牙舞爪的伸懒腰,然后见到另一种被叫做“人”的动物就又恢复到像只狗一样。对于人,至于一切情愫的产生,躁动,孤单,寂寞与心有所向,大致都只是体内流的血停在某个器官周围,总是要离开的。
我找到小K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很刺眼的阳光下,那个白兰般素雅的女人在奔跑,后面跟着那只狗。小K后来把这个美丽的梦告诉我而我写下来的时候,那只脏狗就睡在我旁边,已经睡了两个多钟头,它歪倒在一侧,说着梦话,睡着,满身腥味让我有点未名兴奋。
不过它好像一直是都这样。
2016年11月10日01:18:03
(完)
作者简介
大熊:独立撰稿人,曾任编剧。现从事艺术评论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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