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汪国真
汪国真最红火的时候,简直可以套用“有水井处,有柳永词”的评价。抛开诗艺不谈,就公众影响力而言,他都是现代诗歌史无法绕开的现象。在他之前是顾城,以纯真的性情迷倒亿万刚刚觉醒、急着找妈妈的心灵婴儿。汪国真则把那些小手接过来,领上了路,体味一下风雨兼程的苍凉,尽管那可能只是微风细雨。
与此同时,是耕耘于生命深处、追求思想和艺术自由的朦胧诗,历尽艰辛打开局面。八九激变后,报刊纷纷撤稿,撂荒两年有余,相当于纯文学的一场“法难”。反衬之下,汪国真便有了搭政治快车的嫌疑,其实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当时走红的还有武侠小说,在宛如真空的大众文化领域,充一时之需,都是值得感激的。
八十年代的年轻人,也和当今的“驴友”一样,有空就去爬山串野。黄昏时分找好住处,便聚在一起朗诵诗。我朗诵北岛的“沿着原始森林的小路,绿色的阳光在缝隙里流窜。” 芒克的 “月亮独自在荒野上漂,她是什么时候失落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嚯,嚯,真迷死我了。有人却激情澎湃地朗诵汪国真的诗。
我当时觉得,这不是胡闹嘛。后来回想,那个人和我从诗歌中获得的喜悦,应该是一样的,也许更强烈。一次聚会,遇到汪国真,从他的眼神、表情和态度中,可以明确感受到,什么叫“思无邪”。有些诗人,秉性比文字更接近诗。杨炼朗诵他那些与世俗经验关系不大的玄奇诗句,也是这样子,何须论高下呢?
最典型的是食指,他穿着病号服,往那里一站,大家就静下来,因为诗歌登场了。《相信未来》、《热爱生命》,是中国现代诗歌的奠基之作,几乎传遍所有知青营地。其中不少句子,都比较概念化,像亢奋的口号。但那个时期,只有那种词语才能打动人心。稍微晦涩一点、与现实经验脱离一点,就难免失效。
历史像一只巨棺,由各色人等抬着往前走,其中一个位置是由诗人抬的。或者说,是由诗情和声韵抬的。当朦胧诗倒下时,汪国真充当过那个着力点,而且没有参与对朦胧诗的诋毁和围剿。尽管表现得不尽人意,却也差强人意。曾有一项调查,在各种职业中,最短寿的是诗人。是不是那个着力点,是最吃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