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自我的行旅
也许,一个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次难以忘怀的问道行旅。心之渴求解惑,虽隆冬冽风,负篋曳屣仍前行;心之向往归途,便赴火就汤,唇焦身险又何顾?纵策持缰驰千里,踏坎坷,越千山,发愿往矣!那扇窗,那道门,那沟壑,那断崖,只一意前行,只孤身独往,不语,不言,不顾,飞赴。
也许,一个人的一生中,总会有意无意地积攒着力量前行,只为那一次风与云的相遇与重逢。只为那白天与黑夜的疑惑与叩问。礼拜生命里转瞬即逝的神迹,追逐心底浮浮沉沉的答案。行走,也许会开列出一纸清单;行走,也许本身就是书写。
停驻漫漫时光,拂开历史烟尘,瞻望回首:有多少背影,是一直渴望的亲近与追赶?有多少足音,是一生妙曼的传道与解惑!荡涤晦暗,扫清阴霾,满面风尘,行旅不辍,只为,追逐那一个又一个前行的背影;只为,叩问那一串又一串前行的足音。
我想知道——
当孔子仰望老子的时候,思慕几何?
我想知道——
当老子目送孔子的时候,怀想如何?
一个,拯世的震撼问礼;一个,避世的规劝告诫。一个,豪情盈胸欲济天下苍生;一个,冷了眼冷了心的注目旁观。一个,知其不可而为之地执意前行;一个,知其不可为而逶迤西行。
我开启,我穿梭在司马迁陈封的书简,剥开《史记》尘垢的文字,我努力清洗出先贤们生命行走的痕迹。我仰望,我追索。也许,无论是谁,无论他多么超凡入圣,他也会有生命里无法跨越的仰望,他也会有如凡似俗的疑问,他也会渴望解惑的问道叩行之旅。总会有一个人,是自己的向往;总会有一个人,是自己的方向。追背影,听足音,风尘前往,只为与他同行,与光同在。
孔子,在问礼拜谒的行途,也许已然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答案。问礼践行,践行问礼。
其心之念念,矢志不忘的,也许已然不在,“其人与骨皆已朽矣”,但仍当庆幸——“其言”独在耳。足矣,足矣!
言之所至,心之回响。言之所导,心之方向。时光流转,其言弥新。“时”得与不得,何足道哉?君子驾与蓬累行,何妨碍哉?君子践行,一生行道,道亦在行里!
良贾所深藏的,不过一物。物藏于时,其值之高低,因时而异。但物岂因藏而质变他物?物还是那物。时光减损物,时光蒙垢物,物之不用,终于时光而同尘,何来其值?何来其用?老子告诫孔子:“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当孔子仰望老子,他是否琢磨过这比附的牵强?他是否到体察到老子之心境?他是否清醒地觉察与界定自我与他人?他是否预知生命里最重的一次相逢,是为生命里更执著的前行,践行,行至远,行至深!
“藏”若“愚”,修身为保身,明哲为智人。但孔子的心底里,是不是在想:君子盛德,修身正己,明哲不保身。君子修德,与日月而同辉,与山河而共在,与时光而同长。德,人之核。德之辉,又岂是容貌若愚所能掩藏?修德,进德,德成,孔子终执意于行走问礼德修的春秋风尘里。
聪明深察,好议人过,许将置身近于死;博辩广大,发人之恶,许又屡屡危及自身。但君子之过,如高悬之日月,昭昭若揭,不避其过,善改过矣。好议人过,若其言意诚,于人以劝改,于世则澄清。如此之好议人者,又何来其过哉?发人之恶,譬如言之明心,于人则见性,于世则警醒,虽殒身而不恤,乃勇猛金刚是也!孔子问礼返鲁,掉转的回驾,终执意选择做那行走的木铎,宣礼,扬礼,传道春秋永恒。
老子说:“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珍贵的赠言里,藏无尽的祝福。丧父丧母的你,人子做不了;诸侯不用,人臣做不成。当褪去所有世俗的身份,置如己何?那就努力做自己吧!做自己吧!孔子是不是在无数次的咀嚼里回味,在无数次回首中清点风与云的际会,悟道,践行,不悔。
读孔子,读老子,读司马迁,读历史,读生命,读生命里的每一次相遇与重逢,我们,或许都可以展开一场意味深长的叩问自我之行旅。
附录:
《史记·孔子世家第十七》关于孔子前往拜访老子的叙述是这样的: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第三》关于老子接见孔子的叙述是这样的: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都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一事而分述两篇,各有侧重,司马迁写作之用意不言而喻,不说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