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慈子孝，要是母不慈呢？
文：聂传安
这位姓朱的姑娘能够走进王家，得益于前任的英年早逝。
因为前任留下了一个幼儿，于是她在成为新娘的那一刻起也顺利地成了一名后母。
她后来对继子的所作所为，成功地使“后母”这一词在汉语语境中的负面成分又加重几分。
她自私，她妒忌，她无情，她残忍。
她多次在孩子父亲面前中伤孩子，终于使孩子失宠。她经常指使继子干脏活重活无聊的活，比方说让他一个人去扫牛圈，让他即使刮风下雨也要去看管好李子树。继子长大成亲后，她把对继子的恨又延及到媳妇身上，时时虐待。她甚至还对继子屡起杀心。她于深夜拿着斧子溜进继子的房间对着被子就猛砍——幸亏那孩子起夜出去了。继子成年后有了名声，她又难受，就想用毒酒毒死他。
对，她就是这样的一位后母！
她的很多恶行都是明目张胆，丝毫不加掩饰，那孩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按理讲，那个孩子——也就是继子——应该怎样对待他的继母呢？
怎么对待？其实有个故事大家都很熟悉。
某天继母生病了，想吃鱼。但天太冷，河水冰冻，无法捕捉。这孩子便脱了衣服，赤身卧于冰上，欲以体温去融化河冰。结果“冰忽自解，双鲤跃出”，自己“持之而归”，了却了继母心愿。
这不正是那“卧冰求鲤”的故事么？对，正是。大家也许都知道了，那孩子名为王祥，而那故事则出自东晋人干宝的神怪小说《搜神记》。
在干宝笔下，王祥的孝心不仅感动了水中的鲤鱼，也感动了空中飞翔的黄雀。不知是不是还因为那场病，他的继母忽然又想吃烤黄雀了。捕鱼尚可卧冰，捉黄雀却无所倚靠。正在王祥焦虑之时，忽有数十只黄雀飞进他的捕鸟的网中，以集体的牺牲方式再次满足了他继母的小小心愿。
这些故事自然经不起推敲。干宝比王祥晚出生约100年，回顾曾经的故事，只能以“搜神”为名，可见他对故事的真实性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王祥的“孝”。
正史及《世说新语》中，王祥的“孝”有诸多体现：
继母让扫牛圈，他态度愈加恭谨；继母让看守李树，风雨来时因担心李子被吹落他就抱着树哭泣；父母有病时他日夜伺候，不脱衣睡觉，汤药必自己先尝；得知继母没砍死自己，担心后母遗憾，便跪在继母面前请求处死自己；天下大乱时，王祥扶持着继母带着弟弟四处避乱，隐居二十多年，不受征召；继母去世时，王祥由于过分悲痛而致病，要扶住拐杖才能起身……
所以《晋书·王祥传》中开篇即是“祥性至孝”。“至”，极也，最也。
读王祥故事，让我更感动的却是另一个人。此人是他继母的儿子，他的弟弟王览。
母亲对哥哥的“无道”，王览自懂事起就看在眼里。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多半会不知觉地站在母亲一边，对已经失宠的王祥群攻之。
但王览不会。
他看到哥哥被打，总是哭着抱着哥哥；稍长之后，总是劝母亲不要那么残暴；每当母亲使着法子虐待王祥时，他总是和哥哥一起去受虐；每当母亲虐待王祥妻子的时候，他又让自己的妻子与嫂子同去。朱氏担心儿子与儿媳受苦，于是作恶之心始收。后来王祥有了名声，朱氏又大妒，想毒死王祥。王览知道后，就去拿毒酒喝。王祥担心酒有毒，也去抢。朱氏无奈，只好把酒抢过来倒掉。从此之后，只要是朱氏给王祥的食物，王览都先尝。朱氏担心亲儿子的安危，从此断绝了谋害王祥之心。
古时讲“孝”，也讲“悌”。
2500多年前的孔子说：“弟子入则孝，出则悌。”
350年前的《弟子规》说：“首孝悌，次谨信。”
悌，就是敬爱兄长。
因为孝，王览无力对母亲做出更多；因为悌，王览对哥哥做出许多！
于孝于悌，这一对兄弟感天动地！
也许有人不以为然，认为王氏兄弟之“孝”之“悌”或有“愚”的成分。
读前人书最忌以当下的标准去要求古人。在今人看来的“愚”，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坚守与执着？
甚至是发自内心的本能！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王祥、王览是也。
后来，王祥居位三公，王览也官至光禄大夫。
《晋书·王祥传》中最后讲了这么一个故事：王祥的知遇者、徐州刺史吕虔有一把佩刀，工匠认为有此刀者一定会登上三公之位。吕虔对王祥说：“我不是可以做三公的人，这刀对我说不定还有害。而您有公辅的器量，所以送给您。”王祥不受，吕虔强迫他才接。王祥临终前，又把这把刀给王览，说：“你的后代一定兴盛，足以配此刀！”
王祥真的有眼光！王览之后，儿、孙、曾孙等，自东晋起，因权倾朝野、文采风流、功业显著而彪炳于史册，形成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王家，著名人物有王导、王敦、王旷，王羲之、王献之、王徽之、王珣等等等等，他们与以谢安为代表的谢家合称“王谢”，成就了后世家族无法企及的荣耀！
根深叶茂之余，忘不了那两个抱在一起同哭的兄弟！
【附】《世说新语》有关王祥的主要故事如下（《世说》无王览故事）：
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谨。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暗斫之；值祥私起，空所得被。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德行第一 14）
【译文】王祥侍奉后母朱夫人非常小心。他家有一棵李树，结的李子特别好，后母一直派他看管着。有时风雨忽然来临，王祥就抱着树哭泣。有一次，王祥在另一张床上睡觉，后母亲自去暗杀他；正好碰上王祥起夜出去了，只砍着空被子。王祥回来后，知道后母为这事遗憾不止，便跪在后母面前请求处死自己。后母因此受到感动而醒悟过来，从此就当亲生儿子那样爱他。（最后一点与史书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