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牵着童年的手】--马新林 长篇连载（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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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下班，赵岩柏他们几人在食堂门口就地蹲着吃饭，张大个见赵岩柏拿起一个馒头张嘴就咬去小半拉，便盯着赵岩柏看。赵岩柏被张大个看得莫名其妙，便嚼着满嘴的馒头含糊不清地问：“不吃饭看着我干嘛，没见过？”张大个看着赵岩柏说：“我是看你这樱桃小口是如何把那半拉馒头吞进去的！”“看清楚了？”赵岩柏问。“看清楚了。”张大个答道。“想明白了？”赵岩柏又问。“没想明白。”张大个摇着头。“没想明白先吃饭，然后回去慢慢想。”赵岩柏略带命令式的口吻使张大个稍微一愣便顾自吃起饭来，只见他伸出一双筷子去夹菜的同时那嘴巴早已张得老大等着，赵岩柏反而看得有趣。张大个反过来问：“看我吃饭干嘛？没见过？”“没见过。你把菜夹起送到嘴跟前再张嘴才对，你先把嘴张开等着，再去夹菜，真的没见过。”赵岩柏笑着说。“你别说，这是功夫。”张大个争辩着。“这叫什么功夫？”众人呛着张大个说。“真是功夫。小时候，母亲给我喂包谷面糊糊，她的勺子还在碗里搅和着，我的嘴巴就老早张开等着，等母亲搅和完了，舀一勺子放在嘴边吹凉再送到我嘴边时我支撑不住了，嘴巴一闭，一勺子面糊糊全倒进我脖领里，母亲忙放下碗，抱起我，伸着舌头在我脖领里将面糊糊舔干净，这才给我一巴掌'你是不是不饿，闭上嘴干什么？’'我饿，我老早就张着嘴的！’我哭着说。常此以往，我这先张嘴后夹菜的功夫就练成了。”众人听后互相看看，默默不语。张大个见此情景说：“从今开始我绝不另类，要先夹菜，后张嘴。”说着便实践起来，他强迫自己不张嘴的举动格外滑稽，引得大伙笑了起来。

吃完饭，大伙三三两两的往宿舍走，在静谧的马路上，张大个撵上赵岩柏急着问到平凉去见到宫本喜二郎没有，他说什么了没有，他提到我的名字了没有，连珠炮似的追问赵岩柏只用两个字回答“没有。”张大个说话的兴趣依然不减，唾沬飞溅地一边给赵岩柏讲他自以为有趣的故事，一边挤着赵岩柏走，赵岩柏感觉别扭，又不忍打断他说话的兴趣，心想，他这又是一门什么功夫？“我们家住的那条小街上有一个修自行车的老头，他每天早上在那条小街的中段摆开修理摊，他的那个六七岁的孙子便提两个玻璃瓶在小街的两头各摔一个，然后就蹲在老头的摊位上看老头修车，唉，你别说，生意比以前好多了，你说有没意思？”赵岩柏被挤到路边排水沟时，便绕过张大个走在他的另一侧，回答说：“有意思。”话语正浓的张大个便无意识的又挨上赵岩柏往另一个方向挤，并继续说：“收摊时，老头照例给孙子五分钱，然后又拿出两分钱说：'你是不是拧气门嘴了？’'拧了几个。’孙子点头答应道，'我觉得嘛，今天充气的人多了，那这两分钱是额外奖励的。’你说又没意思？”又被挤到路边上的赵岩柏再次绕过张大个走到他的另一侧，回答说：“有意思。”连说带走，这样他们就在宽宽的马路上呈“之”字形走路，而张大个却毫无感觉。

赵岩柏宿舍对面的山东人范进生的妻子来探视了。石头楼工具科的姑娘们听到后格外好奇。晚饭后，姑娘们来看新鲜，她们十几个人挤在赵岩柏和隔壁黄世荣宿舍里，说这说那，高兴处掩口嬉笑，男单宿舍楼多了一份欢乐。她们以各种借口敲开山东人范进生的门，借这借那，要这还那，想尽办法看一下范进生媳妇的模样。蒋明丽和文霞敲门进去要借一根针，范进生明知他们的企图，但还是笑嘻嘻的在桌子抽屉和床下乱翻，这功夫她俩静看范进生的媳妇，找茬问两句话，那媳妇低头玩弄着辫梢，问啥答啥，惜字如金，坐在单人床边，比石头楼的姑娘们害羞多了。范进生胡乱翻腾一阵站起身来：“哎呀，找不到了。”其实他压根就没有针。“找不到就算了，打搅了。”文霞和蒋明丽满怀收获的回到赵岩柏宿舍急不可待的评头论足，发表自己的印象，宿舍里又是一阵嘻嘻哈哈。这样先后去了四五拨，最后张茵茵和汤玉琳找个什么理由呢，张茵茵顺手拿起赵岩柏枕边的《机械工人切削手册》拽着汤玉琳去敲门，范进生就好像在门口等着似的，张茵茵刚敲一下，第二下还没敲下去门就开了，张茵茵顺手递过去《机械工人切削手册》，嘴里说：“还你的书。”范进生回头一看桌子上自己放着的《机械工人切削手册》乐了。“来来来，坐。”汤玉琳坐在一张单人床边上端详着范进生媳妇的面孔，心里想着什么。“哎呦，这是你媳妇吧！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张茵茵指着范进生媳妇“你才多大啊，就已经结婚了，看你还小小的。”张茵茵一边扶着那媳妇的肩头边找着看她的脸面，那媳妇羞红着脸低声说：“十八岁”“才十八岁啊，那范进生你比你媳妇大七八岁吧！”范进生红着脸不自在地说：“男的大一点就大一点，有什么关系，再说法律没有规定男比女大几岁才合适。”张茵茵觉得也是，男比女大多少才算合适，自己的那位不是也比自己大七八岁吗？忙说：“也是的。”在一旁坐着的汤玉琳憨厚地问道：“你媳妇今晚没地方住吧，要不到石头楼我们宿舍挤一挤。”话刚说完，张茵茵急了：“哎，哎，不能到别处去挤。”说完神秘的看一眼汤玉琳。范进生笑着说：“今晚就住这里了。”“那还有男的呢，咋住！”汤玉琳老实地问，面带一些羞涩。“他们都到别处找地方住去了。”范进生说着看一眼自己的媳妇，那媳妇羞得别过身去，给他们留半个后背。话到这里也就不好再问了，汤玉琳感到臊的慌，好像她就是那媳妇似的，忙捅一下张茵茵的腰，示意要走，张茵茵会意，“那我们不打扰了，你们早点休息！”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坏。范进生忙拿起《机械工人切削手册》“给你的书。”张茵茵接过书两个人会意地笑了。一帮姑娘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说说笑笑回石头楼去了。

前两天下了一场雪，这是今年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赵岩柏患了感冒，流鼻涕淌眼泪，赤脚医生蒋明丽给了几片感冒药，服了，作用不大。蒋明丽说打一针效果可能好一些，赵岩柏怕打针，上初中时感冒，医生给打了一针青链霉素，赵岩柏疼得半个身子不能动，眼泪直往下掉，强忍着疼痛到学校继续上课，这事至今记忆犹新。赤脚医生是近年的新生事物，先从农村兴起，经过短暂培训略知一些医药常识的人背上医药箱穿行在田间地头行医送药，被称为“赤脚医生”。五二〇三厂各车间今年初也配备了兼职赤脚医生，蒋明丽就是工具科的兼职赤脚医生。

晚饭后，赵岩柏躺在床上休息，吴录德和韩石峰则低声说着话，黄龙来串门，看到躺在床上的赵岩柏感冒有点严重，寒暄了几句后说：“我来给你挑擦一下，比吃药管用。”赵岩柏小时候见过大人们感冒后专门找人挑擦。但他怀疑黄龙会不会挑擦，再说了，挑擦这活在城乡居民区较普遍，在工厂里还鲜有先例，黄龙看出了赵岩柏的疑惑：“你放心，我兰州土生土长，见过的多，给别人挑擦的也多了。”他说着强拉起赵岩柏脱去他的上衣，要了吴录德的绑腿，让韩石峰找来小绳头，一根针。他俩也从未见过挑擦，好奇地在一边看着。黄龙脱去自己的外衣说：“这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他先用右手扳住赵岩柏右肩，用左手从腰部一掌一掌使劲往上推，脉动的气血被他推到肩头上，再从胸部往上推，然后两手轮换往胳膊处，肘部使劲撸，此时手部已经红胀起来，黄龙很快用绑腿在胳膊肘处扎住，再分别往每个手指处撸，撸到哪个手指，便用小绳头将指头根部扎住，拿针在紫胀的指头肚上轻轻一扎，黑红的血液流了出来。然后同样在左胳膊上过了一遍，此时黄龙己是大汗淋漓，满脸通红，赵岩柏却浑身的轻松，黄龙让赵岩柏躺下还帮着盖好被子让他睡觉，便转过身去和吴录德、韩石峰他们说他过去是怎么跟院里一位叫老谝的老汉学挑擦的，骨卯错位是怎么还原的，脖子落枕是怎么复位的，还有老谝他们是怎么摇碗子赌博的，单手在小贩眼皮底下偷鸡蛋的。黄龙说得津津有味，吴录德说：“你是兰州人，老兰州具体指的是哪一块？”黄龙来了兴趣：“你问的是兰州城吧！清朝时的兰州城就是东至东稍门，西至双城门，北至皇庙，水泊门；南到鼓楼巷这一代。四周高大的城墙，还有护城河，城墙里面住的就是城里人，衙门机关、达官贵人、富足商人，警局，镖局，钱庄，护城局。早上梆子客打最后一次梆子时天已大亮了，此时，城门打开，城里面的人有坐着马车的、骑着毛驴的，或步行急急外出的，大多都是公干的。城外面涌进去的多是城外围的小商小贩们，他们挑着担子，背着箩筐，带着本地自产的瓜果土特产进城买卖。也有亲戚朋友在城里的，他们背上一点水果什么的赶早去串亲访友。晚上天色将暗时，护城局的就骑着马，清城关门。”韩石峰插话说：“听你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你经历过似的。”黄龙笑着说：“是那老谝闲谝时我听的，老猫添浆子，小猫学样子，我是怎么听的就怎么说的。”“那老谝现在还在吗？”吴录德问。“他是清朝人，八十多了，他说小时候他爷爷带他进城吃包子，正吃着感觉嘴里有硬东西，吐出来一看是一片指甲盖，他爷爷发现吃的是人肉包子，遂跟店家理论起来，店家提着菜刀撵出来：'嚷撒呢，嚷撒呢！这年头你还想吃撒呢？你没看满街的人眼睛都是红的。爷爷定睛一看好像真是，连店家眼睛都红红的，惊慌之余，便领上老谝要出城！刚到城门口，迎面来了辆马车，那马昂着头，细碎的马蹄声嗒嗒嗒的响着，老谝怕那高头大马踩着他，便用力往边上跑，一不小心摔倒了，爷爷也被他拽倒在地，车户忙拉住缰绳停了车。老谝忙爬起来去扶爷爷，车厢的前帘被掀开，伸出一个狮子头、红嘴皮的女人嚷嚷着：'哼，当什么道哇，讨厌！’老谝看见那女的鲜红的嘴皮忙喊道：'爷爷，那个女的刚吃完人肉，嘴上还有血呢！’话音刚落，从车上跳下一个头戴礼帽，身穿西服，留着八字胡，手提文明棍的中年男子来到他跟前，抡起拐棍对老谝就是一顿乱打，爷爷忙过去求饶：'先生，先生，尕娃不懂事，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这边打着，那女的也扭身下了车，她身着高开衩的紫红旗袍，穿着高跟鞋，臂弯上挂着一个焦黄色的尕洋包，打扮地格洁得很，她鄙视地看了老谝和他爷爷一眼，扭着屁股，轻也也地走了。那个男的打起人来叶子麻地很，往死里打呢！车户实在看不惯了，上去劝说：'先生，太太在头里等你哩。’那男的才气狠狠地走了，车户忙扶起爷孙俩说：'那男的是兰州城里一个钱庄的老板，女的是他太太，你们往后有些眼色，见这么价的人就早些撒，免得吃亏。’爷爷忙说：'听口音你是雁滩的？’车户点头说：'就是。’爷爷又说：'我是马滩的，也是赶车的，不过，我赶的是拉货的大车，不像你赶着拉人的车，让别人看着羡慕得很'哎！’爷爷凑近车户说：'挣银子不少吧，能不能帮我也找一个你这么价的差事。’车户一听头摇得叭哒哒地：'你谋者银子就那么好挣吗？你看这些人，人模人样的，干起活来怕你干得少，给银子时抠屁眼唆指头地舍不得给。’说着跳上车，赶着马车进了城。”黄龙接着说：“老谝姓甚名谁人们已经记不得了，只是他经历的多，善谝，人们就叫他老谝。老谝会两下子拳脚，是我们那里有名的拳棒手，他跑路和常人不一样，侧着身，右腿跨出去，左腿跟着并上右腿，再迈出右腿，左腿再并上。他跑起来小伙子追不上。他还会说兰州鼓子、绕口令。常说的两句是：'辕门上挂着蓝里蓝面的蓝门帘子。’辕门指的就是兰州现在的中央广场省政府所在地。还有'红凤凰飞，红凤凰飞，红凤凰飞不过去了粉红红凤凰飞。’”说着，黄龙叹口气：“老谝现在可怜者一个人过着呢。”黄龙是为老谝的命运叹息。“那老谝的子女们呢？”吴录德忍不住地问。黄龙摸一下没有胡子的下巴，想以此动作把自己带进那不太遥远的过去：“民国七年，老谝结了婚。第二年，老谝的媳妇生下一个儿子后，吃不上五谷饿死了，给老谝留下一条根，老谝辛辛苦苦把小谝拉扯大了自己也老了，赶不动车了，鞭杆子就交给了小谝。一九四五年初春，小谝到兰州双城门城墙拐角处的一家私人经营的煤场里赶车运煤，煤老板姓牛，身材魁梧，张一脸络腮胡，人称牛胡子。牛胡子经营了十几年煤炭，家底殷实，原想有了后嗣好继承家业，不料连生两男一女没留下一个，都过不了四五岁便夭折了，他的老婆也疾病缠身，日渐消瘦，请老中医号脉，找算命先生看相，都说他老婆祖上阴气不足，脉脉相传，活不了几年。一九四四年，牛胡子老婆得了肺结核病死了。那病在兰州人称'蛾蛾子’病，是绝症。牛胡子为死去的老婆痛哭了一场，埋在了满是坟茔的伏龙坪。小谝去的时候，牛胡子正在迎娶新媳妇，喇叭声声，张灯结彩，宴席摆了几十桌，送礼答宴的人络绎不绝，有地方官员、幕僚、各行各业头面人物、私营业主、还有身着制服的地方宪兵队队长。牛胡子迎娶的是本地专署张署长的千金，叫杏兰，去年刚从兰州女子中学毕业，闺中待嫁。牛胡子和宾客们一一握手寒暄，然后客套地送入宴席桌，等佳肴满席，酒肉飘香之际，牛胡子抱着一个用大红纸包着的瓷坛子，走到了张署长面前，点头哈腰，献上彩礼，瓷坛里面是金条玉珠，这是女婿对丈人爹的一片孝心。张署长腆着肚子，喜滋滋地接过彩礼，对自己的新女婿叮嘱几句，在大伙的哈哈声中入了席。席上猜拳划酒唱酒歌、数螃蟹的曲调一折连着一折。只见两头戴瓜皮帽，身穿黑长衫，一胖一瘦的老汉，面对面弓着腰，左手分别背在身后腰，两腿迈着方步，你进我退，我进你退地唱着，右手比划着数目或猜着拳谱，其他桌子上的宾客都凑过来看热闹。两人同时唱：'一呀个地螃蟹，四呀嘛四只脚啊。两呀只的眼睛，一呀嘛一张嘴。接着说：“胖三爷，鸠八哥，两头尖尖这么大的些。”说着两只手不住地在自己头上比划着牛犄角，然后接着猜拳。一轮过去，唱的没出错，猜拳没胜负，接着来第二轮，又开始数第二只螃蟹'二呀个地螃蟹，八呀嘛八只脚啊，四呀只的眼睛，两呀嘛两张嘴......直到其中一人唱错了酒歌，要么数错了螃蟹，或输了拳，就在大伙的吆喝声中喝酒，酒宴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持续到傍晚时分，饭饱酒足的宾客们陆陆续续散了场，牛胡子躬身抱拳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便匆忙入了洞房。

小谝被安顿在马棚旁边的一间屋里，和另两个车户住在一起。他们白天起早去阿干镇，装上煤拉回来，吃完中午饭，下午再去拉一趟。去阿干镇的路坑坑洼洼不好走，有时要往专署、各局送煤，路要好走的多，两个车户看小谝乖实，往那地方送煤的差事就让他去。一晃到了一九四九年，牛胡子媳妇杏兰也为牛胡子生了一儿一女。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日子，解放全国的序幕已经拉开，解放兰州也指日可待。牛胡子早已听说过解放区打土豪、分田地、斗地主、批资本家、没收财产的传闻。他整日人心惶惶，愁眉不展，杏兰问他，他强挤笑脸：“没啥，就是有些泼烦。”八月初，攻城的解放军大兵压境，国民党马步芳军队则北守金城关、王保保城要地；南扼皋兰山，狗娃山高地，做出了与解放军决一死战的架势。那两个车户看到战局紧张，撒腿跑了，只剩小谝一人。阿干镇煤窑关闭，无处拉煤，场院里剩余的煤早被部队拉光充了战争。马车带马也被拉走了，部队拉马的时候小谝正在给马添饲料，当兵的不由分说解下马缰绳牵起就走，小谝和几匹马有了感情，舍不得，上去拽着马缰绳不放，被当兵的刺刀顶着胸口逼到了墙角，眼看着当兵的将马套上大车赶走了。看着这个家日渐衰落，人蓄无留，牛胡子媳妇杏兰心软了一回，扶起被逼倒在地的小谝，关切地问了几句。晚上牛胡子招呼小谝和他们一起吃饭，这是几年来破天荒的事，小谝很拘谨，牛胡子说：“你为我牛家辛辛苦苦几年，也没攒下几个钱。”说着从长衫兜里掏出几个银子，放到小谝面前：“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了，这几个银子拿着，明天天不亮就回家吧！”小谝回到车户的屋里，看到往日有说有笑的屋子里如今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不免有点心酸，明天回家，这兵荒马乱的，街上到处都是兵，往哪里走？想到伤心处，不免抹起了眼泪，独自伤心了一会便想：听天由命吧！先睡觉。

次日，小谝还在睡梦中就听牛胡子媳妇杏兰哭天嚎地的声音，小谝揉揉眼睛，侧耳细听，隐隐约约听到杏兰哭诉的内容，知道了是牛胡子半夜里跑了。小谝忙穿好衣服来到前院里，只见杏兰扯着两个孩子跪坐在堂屋门前，高一声低一声地哭骂牛胡子心狠没良心。小谝上前劝说道：“内当家，你不要哭了，还是想个办法看咋办呢！”小谝的话提醒了杏兰，她马上镇静了下来，回到堂屋里乱翻一气，然后到厢房里同样一顿乱翻：“那没良心的把银票，银子全带走了，这可让我怎么活啊！”她呼天拍地哭着，猛然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银镯子，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灶房里，在果木碗柜的右下角取出一个白色布袋子，里面装着各式调料，取出调料，下面是一个缀着铜环的紫檀木方盒，她小心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装满了金银细软，这是这几年她跟牛胡子死抠硬要积攒下来的。她心里一阵欢喜，合上盖子，原封不动的放回原处，走出灶房，用袖口抹去脸上的泪珠，笑着对小谝说：“他谝叔，牛管家走就走了，这不还有你和我吗？你看我眼下这孤儿寡母的，看着这几年勺子和锅打交道的面子上你也不能在节骨眼上走人吧！你留下吧，我管你吃，管你住。”这样，小谝就悄无声息地和牛胡子媳妇杏兰过起了日子，实在是梦都梦不着的大好事。

新中国成立后，土改，划成分，当地政府给牛胡子定了资本家成分，牛胡子跑了，媳妇杏兰背上了名分。杏兰是有文化的人，脑子转得快，她带上小谝去找政府说：“牛胡子早不和我过了，解放前就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小谝才是我的丈夫，我现在肚子里还有他的娃呢。”说着看一眼小谝，小谝点点头。政府几经协商，把杏兰的成份按小谝的实际情况改为市民。公司合营后，牛家大院和整个煤场归国家所有，小谝被吸收到城建公司继续当车户，成天赶着马车运送石料、木料、沙土，成为国营企业的一名正式职工。期间他听人说在西安的一个戏迷会上见过牛胡子，他正捋着胡子眯着眼睛听秦腔呢。小谝也没往多处想，随后就忘了。日子稳定了，小谝从马滩把孤身一人的老谝接到家里，想让老谝过上几天好日子。但老谝却看不惯儿媳杏兰的一切，嫌杏兰在洗脸盆里洗了她的裤子和袜子，嫌杏兰说笑露着牙齿不捂嘴，嫌杏兰坐在凳子上分着腿，嫌杏兰让小谝下班回来劈柴洗锅还担水。一天，小谝挑了几担水就在院里洗衣服，杏兰说裤子上的一个银钮子不见了便出门去找，迎面碰上一个女邻居，两人站在门口闲谝了起来：'你干啥去了’'我割了一斤肉，好得很，你看啥，后腿上的。’说着还在自己大腿上比划一下。'那你干啥去了？’'我倒霉得很，上趟厕所就把一颗纽扣丢了，是银子地，我才找其呢，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走，陪我找一趟。’'我不去，老汉子还等者吃饭呢。’'就你有个老汉子呢，唉！我再不好说了。’'你成天打扮得那么漂亮，想干啥呢？我也不好说你了。’'我打扮啥呢，老了，今年不像往年了，头上挽了纂纂了，耍人的时节过了。’说着，用手抚摸一下新近挽起的发髻。正在院里晒太阳的老谝看不下去，说了杏兰几句，杏兰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他那一套，遂和公公吵了起来，老谝一气之下，甩手回到马滩独居起来，和儿子小谝断绝了来往。一九六八年，单位上有了卡车，马车时代一去不复返，小谝一时没有了事干，单位研究后决定小谝提前退休。

追忆彭总“三线”岁月  世代铭记“三线”精神

《巴山蜀水“三线”情》 

作者简介：

王春才，江苏建湖人，1935年生于苏州。1952年建湖中学毕业。195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5年毕业于扬州工专建筑专业，同年入川投身大西南建设，先后担任国务院“三线”办局长、国家计委“三线”建设调整办公室主任。著有《元帅的最后岁月——彭德怀在“三线”》，曾主编《中国“大三线”报告文学丛书》《“三线”建设铸丰碑》《中国“大三线”》《航程》等书。现为中国作协会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三线”建设研究分会副会长，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大型纪录片《大三线》总顾问。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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