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路遥墓

寻访路遥墓

我并不知道路遥墓在哪里,也从来不关心。好多年不看文学书了,对中国当代作家特别是小说作家更没感觉。
前几天一个大哥打电话,说要来看我,我告诉他在延安学习呢。这大哥本理工男,半路出家正迷糊在文学的梦里,忽然激动起来,说路遥墓就在延安啊,在延安大学里头,他肯定要来祭拜的,然后说了一大堆《人生》《平凡的世界》如何如何。我不想和他聊这个,就说我正好住在延大隔壁,我替你去看看吧。
上网一查,路遥墓还真在延安,不过是在延大杨家岭校区附近,不在萃园校区。好在延安就这么点地方,离我住处没几里地。学员中有个老朱,我们常在一起闲谈,他喜欢早起爬山。说起这个事,他说路遥墓就在我们住处后面山上啊,我爬过了,这个山叫文汇山。我一听靠谱,和他约好第二天一早去爬山,看看路遥墓。他说六点就行,反正到了就回来,不停留。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往山上走。五月的延安温差能有二十度,要爬山穿得少,冻得我打哆嗦。这里属于延安植物园的一部分,走一会儿就是稀疏的林荫小道,那里面更冷。延安的绿化确实越来越好了,在城区要找个黄土高坡还真不容易。这座不知道名字的山上尽是树木,多是2000年以后种的小树,只有少量大杨树,小道边上种了各种花草,插着牌子写着名字。长长的漫坡比较陡,我平常不大活动,很费劲。好在这里空气非常清新。有时弯腰钻过道边的灌木,衣服还要沾上许多露水。
二里多长的山路,只遇到了一个人带着一只狗。我问老朱到了没有,他说快了快了,过了观景亭就是,还拿出拍的植物园示意图给我看,上面确实有路遥墓。到了山顶观景台,延安城区就在下面。我们没时间休息,继续向前走一段,果然有个照壁式的水泥碑,上面写着字“我们可以平凡,但绝对不可以平庸。路遥”。我以为马上就到路遥墓了。两人急忙向山下走,过了一会老朱说不对,方向可能错了,大概在另外的路上。我说老朱,你没到过路遥墓地啊?老朱说没有啊。我心里那个气呀,没到过你信誓旦旦带我来。可这种同学毕竟不是真的,不好说什么。
我们又回到照壁那里,果然另有一条路在草丛中通往山下。这个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八点我们还要到外地。查地图,离路遥墓直线距离590米,也看不出该走哪条路。看似不远,可这是在山上,谁知道有几个坡,时间肯定也来不及了。我们只好回返,老朱带我走的近路,是在个水泥沟里的台阶,坡度近乎直角,往下望一眼都晕,又没有栏杆可扶,只能眼看脚底,小心再小心,走下来蹾得腿疼。
到山下我们明白过来,这不是路,而是山上的排水沟,里面修上台阶是便于维修的。忙活了一早晨,累得我气喘吁吁两腿打颤,没找到路遥墓地。
过了两天,班上组织学员上南泥湾。我已经去过两次了,就请了假。也没和老朱说,自己到了延安大学杨家岭校区,路遥墓不是在附近么,还是老老实实从校园里去找吧。从网上得知,这里不光有路遥墓,还有个路遥文学馆,我想来都来了,祭了墓再到文学馆看看,一个小时就能结束了,然后再干些别的。谁知我想得太简单了。
地图上路遥墓在学校后面的半山上,我照着标出的地点走,爬上一个大坡,却是个餐厅,后面是石墙,根本上不去。是不是走错了?我看网上去过此地的人留言,说要穿过操场,就下坡从操场那边走,还是不通。学校里也找不到任何指示标志。问人吧,我一连问了好几个大学生,请问到路遥墓怎么走,全都是一脸茫然,然后说对不起我不知道。看表情他们连路遥是谁也不清楚。可延大不是宣传路遥是优秀校友么,还把墓地建在了这里,谁知这么不接地气。过来了一个老师,我问同样问题,他也同样回答不知道,看样子是真不知道。一会儿过来了两个老师,我问他们,一个老师指着餐厅方向说,大概是从这里爬上去吧,不是很清楚;另一个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好像有些不屑,我想他是在笑话我,怎么还有这么老的“文青”,也太夸张了。从此我丧失了问路的勇气。
延安大学有个泽东干部学院,教室、宿舍是山坡上七层石砌窑洞,非常漂亮,窑洞顶是这个校区的最高点。我爬了很陡的台阶,拐了两个弯,穿过好几个已经锈坏但还没关上的小铁门,到了最上面窑顶。以为从这里能望见点什么,后面山上除了树还是树,下面即是深沟。这时我已经满身汗水。想到放弃,可我已经来了,手机地图上路遥墓近在咫尺,我不甘心。
我忽然想到了“无利不起早”,餐厅旁边有个小超市,我到了里面,买了烟买了水,再问老板路遥墓怎么走,他就耐心多了。他说从这里左拐有个小道,沿小道一直向山上爬,就在半山坡上。我找了好久,才在厕所旁边发现有个模糊的小道印迹,拐过去土坡上能看出小道的模样,我只能从这里走走看。只是这小道太细了,羊肠道也比这个宽。左边是山坡,右边即是悬崖。我已经有点精神恍惚,为了稳定情绪,也为了看清地面,我把眼镜都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在这个山道上走。好在不长,几百米后,小道接在了一个石板路上。这就安全了。
在这种荒山,手机地图其实没有作用,我想既然是墓地,应该建在高处,就向上爬。延安这几天虽时有大风,但阳光明媚,天色湛蓝,树荫下已经不热,我坐下休息,寂静无人还有点阴森。看到了一个小平台,以为到路遥墓了,却是一个外国人的墓地,很简陋,还不如平常人在公墓里买的,只是它是独立的一个。在它的上方不远处,路遥墓总算找到了。
路遥墓建在文汇山南坡一个平台上,面积约有四五十平方米,下面铺了水泥砖。最前面卧着一块黑色大理石,上写草体“路遥之墓”,后面在一米多高的石头基础上有路遥头像,然后是一个石砌的小坟,后面与前几日我在山顶看到的一样,有个照壁式的石砌碑,上写着“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路遥”,字的左边有个拓荒牛的小浮雕。雕像底座上放着两把野草、一瓶二锅头、两个矿泉水瓶子、一个红苹果、一个发黑的香蕉、一支烟,旁边还有一整盒打开的香烟;立着一张纸板,上面有路遥的黑白照片,印着“陕北行。平凡的世界,寻找路遥的足迹”,有不少手写的字,我也没看写的什么。这应该是路遥爱好者奉献的。还放着一本书,我以为是《平凡的世界》,却是法国学者雷蒙·阿隆的著作《知识分子的鸦片》,扉页工整地用楷体写着“路遥:您好哇,终于来看您,因为文学,素不相识的我们在此相逢,像老朋友那样熟悉。愿您保佑我成为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名扬天下的那种大作家。坦白说,我学到许多,尤其是自律节制修身克己。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愿自己走自己的路”。用红笔为这段文字的标注是“来自远方读者的献祭—浪淘沙”,这有点莫名其妙。看看这位崇拜者标记的时间“2021年4月30日23:00”,半夜里到这荒山墓地拜祭路遥,这实在让我感动,虽然这位的文字水平并不算太好。在路遥墓旁边,有个放过的烟花盒子,通往墓地的小路旁,洒着许多圆形的纸钱,这应该是路遥家人清明给他上坟留下的。外人关注多少在其次,只有亲人才会时刻记着他、思念他,不管他是著名作家还是普通百姓。
从山上下来,我想路遥文学馆应该好找些。可结果还是一样,地图上没标志,指示牌上没写,还得问人,可问谁谁也不知道。我学聪明了一点,找一对小情侣问,他们要互相展现优点,态度应该好些。小男孩是很耐心,说山上好像有个墓地,文学馆在哪里不清楚。后来问了一个环卫大姐,大姐戴着两个大金手镯,想了一会说,路遥,俄知道,写字的嘛。在那里。把我指向了一座红色大楼。我走过去一看,是医学院。这时我已经死心,觉得泽东干部学院的窑洞很漂亮,拍个照片就回去了。到了那里,无意发现了路遥文学馆。它在泽东干部学院下面的一层平房里,挂着王蒙写的牌子。这排平房是校史馆,陆定一题的字。我从这里走过两次了,一是当时找的是墓地,没关注别的,二是我觉得路遥文学馆怎么也得显眼点,没想到它这么低调,所以竟然没有发现。文学馆大门紧锁,上面贴着告参观者的信,有这么几层意思:这个馆是由在校学生兼任讲解员;开放时间在周五周六的晚上,人不在可打电话联系;不建议夜晚上山祭扫路遥墓;讲解员不提供为扫墓者带路服务。那我就参观不成了,可总算了了一桩心愿。
路遥如今在当代作家中有点近乎封神的感觉,连最高领导人都公开说“我跟路遥很熟,当年住过一个窑洞,曾深入交流过。路遥和谷溪他们创办《山花》的时候,还是写诗的,不写小说”,他的知名度已经远超当代文学的两个标志性人物梁斌、柳青。我不是路遥的粉,上中学时曾看过他《惊心动魄的日子》,写的什么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平凡的世界》也是粗略地翻了翻,我只对《人生》很熟悉。同名电影出来的时候,喜欢那首歌《叫一声哥哥你快回来》,这次学习教红歌的老师还唱过。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我个人觉得如果要花较多时间的话,还是欧洲尤其是俄国法国的经典长篇写得更深更厚更广,当然除了《基督山伯爵》那一类名著,但要找好的译本。
路遥的作品和事迹对于文学爱好者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他确实是“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他是累死的。他对自己的要求是“绝对不可以平庸”,初中毕业就有过很风光的时期,是延川县造反派头目,手下有8000多人,还当上了县革委会副主任,但后来他被停职隔离审查又失恋,回乡当民办教师,际遇跟坐过山车似的,比《人生》中高加林的起落可大得多,是谷溪也即《人生》中景老师的原型帮了他,把他借到县委通讯组,当时最高领导人在延川县文安驿公社梁家河插队,两人都喜欢读书成了朋友,领导人到县城办事有时就住在路遥那里彻夜长谈。路遥文学上取得了很大成就,生活却一直非常艰难,还与北京知青的老婆离了婚。陕西一个哥们说,路遥到后期人际关系好像不大好,基本没有朋友,不知道真假。那时他早就名扬全国,应该不会这样吧。
我们没有路遥那样的意志和才华,也不必像他那样活着和死去。我感觉作为普通人,不仅注定平凡,而且也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平庸,混在人堆里有什么不好呢?就拿写作来说,要真出好作品,就是有才华,也得呕心沥血,就像路遥。
这几天上课无聊,我找了本评论高满堂的书看,他写那些作品真是付出了太多。既然没条件当路遥那样的大家,轻松写字是最好的。不求名利,不作负担,不必挖空心思,我手写我心,可以作为乐趣,作为朋友交流的方式。我是把写的这些字当成对自己的记录,它是真的。就像在东微这样,多好。
我有个同学在某报海外版任职,有关东营的文章会推送给我,一月份传了篇写黄河入海的文章,说是来自作者投稿。我感谢他宣传家乡,但对于发这类文字兴趣不大。因为在他那里曾发了一些其他同学写的东西,篇幅都压缩了很多,就是作为头条推出的,也有不少删减,版面所限,能理解。可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点灯熬油地写点字,如果不是有硬伤,还是想比较完整地表达意思,最重要的是等过多少年看到后能借助它想起点什么。这一点真得感谢东微这个兼容并蓄的平台,感谢大方直率的郝主编。
我上班以后,就再也没有写过这类有点“文化”的文字了,打引号是自己觉得达不到标准。但自打从网上看到《房台人家》,引导到了东微,在干完活以后,就写了一些文字,也与一些朋友进行了精神交流。东微推送这些文字,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道,我就是为了自己高兴。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作者简介:Laoch,垦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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