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亩方塘】以爱的名义
以爱的名义
巴巴拉
我们的生活似乎是越来越有爱了。比如刚刚过去的母亲节，甜腻腻的气息裹挟着感恩的浪潮，恍惚间让人觉得孝心滚滚，母恩浩荡。仿佛儿女们不给母亲过这个节简直就算不得孝子，而母亲们若是没人给整出一套母亲节应有的大餐也是为人母的失败。
实际上，许多人的孝心很廉价，一句知恩图报的话，一张煽情的图片，仿佛就感动了自己感恩了母亲。而充斥于整个城市的爱的呼声实则饱含着商业气息，不过是旺旺地烧一把火，让沉醉于感动与自我感动中的女人们愉快地掏空自己的口袋。
朋友圈里有朋友撰文调侃，不但闻到了鲜花的味道，还闻到了浓浓的洗脚水味儿，因为孝子们送花送礼挥泪不够，还要给母亲端来一盆洗脚水，非将母亲的脚按到盆里搓两下就对不住这个母爱澎湃的日子。洗脚水端了，花儿献了，礼物也买了，再一起吃上一顿飘溢着母亲味儿的团圆饭，母亲节就算圆满地过了，做母亲的也就心下颇有安慰。
不知哪位才子的创意，一幅图在圈里飞，母亲透明的子宫里蜷缩着一个胎儿。曰：这是我这辈子住过的最贵的房子，也是我这一生都无法交清的房租！回想母亲十月怀胎的辛苦，生育之恩倾世难报，感恩的心里透着一种血债难偿的味道。房字当头，在母亲子宫里就成了房奴，实在是很有说服力。
我也是母亲，也有过十月怀胎的体验。辛苦归辛苦，疼痛归疼痛，但更多的感觉是甜蜜的期待和沉甸甸的喜悦。因为怀孕这件事，对母亲们来说似乎不是被迫行为。一旦成婚，没有谁被逼迫着怀胎，而将生儿育女视为饱受折磨的刑罚实在有誖常情。诚然辛苦，但母亲们不能说自己在十月怀胎的日子里感受到的就完全是一言难尽的痛楚。即使受穷挨饿的年代，孕育子女这件事也不失为凄苦中之甜蜜，困苦中之慰藉。既然妈妈的子宫是孩子最温暖的庇护所，母亲又有何理由将腹中胎儿视为沉重的石头？
相反，从孕育生命那一刻起，将为人母的幸福便笼罩在她心头，抚摸着日渐膨大的肚皮，更多的体验应该是幸福启程。并且，怀孕的母亲通常总能得到悉心的照顾，来自家人的关爱会一直伴随她十月怀胎始终。应该说，这是一个家人共同呵护的过程，通过母亲去迎接一个崭新的生命来到人间，从而实现整个家庭的圆满。
生活中，有的痛苦是甜蜜的痛苦，有的辛苦是不可或缺的辛苦。生儿育女，既是本能也是生命的必然，没必要演绎成一场深重的苦难。艺术家笔下，母亲怀抱婴儿哺乳的时刻，永远是最温馨甜美的画面。如果一个女人不生儿育女，又何尝不是生命的缺失，巨大的遗憾？反过来说，被剥夺或丧失了生育权的女人，终生都有可能会活在一种无法弥补的失落和虚空里。既然如此，又何必将这样一个人类生命不可或缺的过程演绎得苦泪涟涟？难道只有饱含苦难的爱才具有了感恩的价值？
爱是分享，是付出也是得到。不论苦辣酸甜都是爱的滋味。母爱也不例外，纵然拉扯大一个孩子算得上含辛茹苦，但这是一个生命共同生长共同丰富的过程。儿女绝非生育之恩下的奴隶，更无须把母爱作为一份难偿之债举在头顶。
追根溯源，我们先人创造的“孝”字似乎就很有几分沉重。上为老，下为子。子女背着父母负重而行，善事父母，老有所依，即为孝。从德行和人性的角度，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但事实上，这种“背负”精神主导下，儿女一出生似乎就受到一种奴性的教育，仿佛只有唯命是从、感恩戴德才是孝顺。于是，一个个不被尊重的个体在无条件感恩的情感捆绑下终生都如负重轭。虽然孝德也讲究“从义不从父”，但生育之恩巍巍兮若高山，往往让自下而上的意见首先就气短三分。以至于父母无论打、骂、爱、恨似乎都拥有着无可辩驳的权利，让你不得不俯首称命。即使到了民主自由的今天，父母恨铁不成钢打伤孩子的事情时刻都在发生，没有人去质疑，打死的案例也并不鲜见，凡此种种无不是以爱的名义。
而我们的孝德教育传承到今天，早已走向畸形，形成了一个怪圈。你依靠我，我依靠你，前半生小啃老，后半生老依小，恶性循环，最终在啃食对方中双方都变成了低能儿，过早地成了废物，与其说互为依靠，毋宁说互为包袱。
认识一位长者，他用智慧将儿女培养成才，他们职业非凡，年薪丰厚。他自己虽居陋室，却自得其乐，自给自足，从未有望子奉养的念头，从内而外透着一种自尊与尊重儿女的高贵，却让人感受到他对儿女爱的深沉。这样的老人，反而更令儿女尊重爱戴。而他自己也在独立中实现着自我人生价值的最大化，令人起敬。
其实，每个人都是上帝的工具，父母子女也都是上帝给予对方的礼物。父母固然生养儿女，却并非具有创造生命的能力，无非是天赋人权。孩子通过父母这个媒介来到世界上，是拥有独立生命的个体。父母完全不必借生育权利居功自傲，造物主只是通过父母给了儿女生命。某种角度来看，每个人都是上帝的造物。
所以，父母不必以老皇帝的姿态自居，儿女也不要被养成无法无天的小皇帝。最终，我们“终将都平等地现在坟墓前”。在世间，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生命是独立的，平等生活，同苦同乐，同喜同忧，也相互感恩。不要把爱视为对方的债务，一偿了之。更不要以爱的名义将对方绑架，而是互相尊重。
因为，没有尊重，就没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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