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真情 || 陈玉莲: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文/陈玉莲
总想写写母亲,却每每到动笔时感到踌躇,心绪茫然,
莫可名状,竟不知道从何写起?
去年冬至前一天,耀州区作协李拥军主席在一次文友讨论会上来晚了。问及,说是寒衣节给母亲送 “棉衣、棉被、冥币”,文明祭祀,需要排队。他落坐后说,看到冥币熄灭的一刹那,仿佛看到母亲向自己走来,很真实。一向持重的李老师却突然泪奔,哽噎着说不出话来了。那情景深深地刺激了我,也感动了在场所有的人。仿佛就在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母亲,我坚强而又高贵的母亲,我想她了。尽管我也送了“棉衣棉被冥币”祭品,我却像走过程一样,没有用心记起母亲。这,实在是已经被我忽略得太久太久了。
母亲的爱,似大自然里的阳光、空气、皓月、清风,只要她在,每天每天,都能无声地滋润着我们的生命,而我却总是浑然不觉,无动于衷,习焉不察。觉得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仿佛本该如此,甚至会觉得平平常常,没有什么好说的。终一天,我做了母亲,开始对女儿牵肠挂肚、魂牵梦萦时,突然想起了母亲。
母亲一生是平凡的,她操劳一生,养大了我们姐弟四个。难道这还不够伟大吗?有什么样的丰功伟业,可以与此相比?那抛洒在光阴里的青春年华,那行进在岁月中的含辛茹苦,那消磨在琐碎中的生命时光,难道不值得珍惜吗?或许正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怨无悔的甘心付出,才使我忽略了母亲的价值和意义,才使我那样的心安理得视若平常,这实在是我的浅薄。
母亲的一生,坎坎坷坷,风风雨雨,从城市到农村,又从农村回到城市,再从城市回到农村,这期间经历了锥心蚀骨的磨难岁月,风狂雨暴的文革,终迎来了改革开放。历经劫难人犹在,当时只道是寻常。
母亲的命运,其实就是那时妇女的共同命运。她从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家碧玉,到嫁入寒门的顶门立户,从身不由己地卷裹进时代浪潮中的浮浮沉沉,再到支撑着一个曾困难过的家庭。几十年生活重担,几十年的心路历程,岂是我这些苍白无力的文字能够体现出来的。母亲的忍耐与坚强、伤痛和刚毅、泪水与汗水,又岂是我能够完全理解和体会的。
我知道,母亲并不需要我的片言只语,她倒是更希望我们活得安宁而快乐。读书时每当我看书看到深夜,母亲总会再三催促:赶紧睡觉吧,天天趴那儿看书都看傻了。如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那个趴在床头看书的女孩也已两鬓有白了。
在我年幼时,我总觉得父母亲不会老,一生一世里陪伴。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母亲老了,刚开始退休的时候腿脚还算扎实,仍是忙里忙外,从不闲着。那时候,我们姐弟四个的孩子相继出生,一个接一个到她面前报喜,她怎么能不忙呢?谁家的孩子她能不管呢?我怕母亲累着,从没让她给我们管女儿。她管大姐二姐弟弟的孩子,大了一个又管一个,亲昵地哄着,眼瞅着一个个从襁褓里下了地,摇摇晃晃地走起路来,再一个个背上书包上学去。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母亲真的腿脚不灵便了,送侄女上学时摔了一跤,从此落下了脚疼腿疼的毛病,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再也不似以前那么利索了。弟弟带她去看过许多医生,医生说骨质老化疏松造成的,再看也是看不好了。
那年父亲的丧事刚办完,母亲就把父亲“藏”钱的抽屉给打开了,东翻西找,翻出一张银行存折,里边仅有区区四万多块钱,密码是母亲的生日。这就是我父亲一生的储蓄啊!母亲一分钱都没留,而是把我们姐弟四个召集到面前,一人一万多全分给了我们。我们劝她把这些钱留下来自己养老用,她坚决地说,我要这些钱有什么用?我有你们几个哩,还能冻着饿着呀?母亲这一辈子都在为钱发愁,可她却从来不把钱看得多么金贵。她常说,那么苦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现在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我还怕什么呢?母亲说的那么淡然,我知道她心里疼啊,父亲离开带给她的痛疼。
母亲把我们当作了她一生一世最大的一笔财富。
儿女们毕竟都大了,有了各自的家。原来热热和和的老院子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了。在没有父亲的日子里,太阳照常升起,风儿依旧在刮,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这世界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母亲的内心多了些孤独和哀愁,多了些对人生的感悟和释然。每次回到家里,看到母亲孤零零一个人瞅着电视发呆,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酸楚和悲凉。人这一辈子,风风雨雨,花开花落,一眨眼大半辈子就过去了。终究还是守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孤独,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州冷。虽然儿女满堂,其实是谁也指望不上的。我们都知道,母亲其实就是怕我们为她花钱。每次我们给她买新衣服,她总是说,又乱花钱,我年纪这么大了,穿得再好有什么用?穿给谁看呀。你们还要养孩子,买房买车,还要供孩子上学,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就别管我了,我自己能行。就这样,母亲固执而高贵地坚守着自己的孤独,守着那套老房子,守着父亲的遗像,守着她用了一辈子的老物件,守着那段曾经过往的岁月,坚强而自尊,任凭无尽的光阴汹汹而来,滔滔而去,沧海桑田,地老天荒。
母亲的衰老好像是一夜之间的事情。那年年前还好好的,转过年来,她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每况愈下,医生说老年病。到了暮秋,距父亲三周年祭日还有六天,母亲安详地走了。写到这里,我的喉头哽噎了,蓦然发现,从小到大,这个我喊了一辈子的母亲,一生一世说陪伴我的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我痛彻心肺,泪落如雨。
辛丑牛年清明将至,我行走在母亲生前生活过的这座城市,车窗外,春雨菲菲,天空灰蒙蒙一片,风儿冷冷地吹着,似乎一切都没有变,还是这座城市,还是这些街道,还是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只是我的母亲已经渐行渐远了。
作者简介:陈玉莲,笔名帘卷西风。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陕西省铜川市作协会员,新区作协秘书长。热爱生活,热爱文学。喜欢在山河岁月里静简行走,种小字悦自己,工作之余常抒写生活中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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