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谭元寿先生的师生情缘
小编序:这是徐雪涛先生2004年的一篇文章,记叙了一段与京剧大师谭元寿先生的师生缘,从中可以看到谭先生生前对艺术的执着,对学生的关爱,以及谭先生的高尚情怀和无私的品格。今天读起来更加怀念这位京剧界的老前辈。
几天前,偶接《临清文艺》编辑室电话,向我约稿,让我写点京剧方面的小文章,谈谈与老师谭元寿先生的师生情缘。你别说,这还真是我市京剧界值得骄傲的一大美事呢!
1970年8月,14周岁的我离开校园,走进了临清政治部毛泽东思想文艺工作团(73年改为市京剧团),从此开始了我20年的学艺生涯。在长期的工作努力和实践中,我的演艺水平得到了业内同行与周边县市广大观众的赏识与认可,更为有幸的是经过德州市京剧团曾在富连成坐过科的樊元吉先生力荐,得拜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谭派第四代传人谭元寿先生为师。1985年3月,我市有关领导在招待所为我举办了隆重的拜师会,从此有了我们多年不解的师生情缘。当时我任京剧团业务团长,为了开展业务,剧团经常到周边省市和农村巡回演出。记得当我团到达河北省肃宁县剧场时,得知当地正筹办商贸大会,于是便找到大会负责同志洽谈演出事宜,谈话中其中一位领导同志得知我是谭元寿先生的学生时,提出如果能把谭元寿先生请来演出,就将大会7天14场戏的任务全以高价位承包给我团,为了剧团的高额收入,我当即应承了下来。
当时谭先生正任职北京市京剧院副院长,演出业务非常繁忙,再说我刚刚拜师不久,能不能请得动他老人家出山,心里也是没底。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扣开了老师的家门。向师父、师母问安之后,说明来意,没想到谭先生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但是提出两条原则:一是此行必须公开,先跟京剧院领导接洽,征得同意之后方可动身。二是公事(就是给特邀演员的红包和出场费)必须透明,一切收入交院方分配,不能丢下群众演员不管,而外出独自挣外快,不然影响不好。翌日,我找到当时的业务主任刘长江先生,谈妥业务,写好合同,方知谭先生这是第一次非组织安排与外团合作演出,给我的面子真不小呵。两天后,谭元寿先生在怀仁堂为中央首长演完《桑园寄子》后,随我坐火车赶到石家庄,换乘肃宁县政府派来的车子接到目的地。下车后,即刻与全体演职员见了面,并安排好说戏及乐队、演员服装、音响等方面的准备工作。当时我们剧团的条件比较差,各方面无法与大剧团相比,但是先生从不挑剔,耐心细致地与乐队说唱腔、给演员说戏,循序渐进,一丝不苟,结果晚上的演出效果艺惊四座,掌声雷动,给了当地观众一次高层次的艺术享受。
在生活上,我们给先生安排的用餐标准是四菜一汤,由我陪餐。第二天在舞台排完戏后,先生在后台看见我团一位前去探亲家属在临时床铺上喂孩子粥时,急忙走过去关心的说道:“这儿风太大,别让孩子感冒了。”又问我:“你们剧团经常这样吗?”我们团的一个演员忙说道:“先生,这还是县城呢!要是赶到农村,条件就更差啦。”这时先生的眼睛有些湿润,摘下眼镜擦了一下说:“哎,干我们演员的真是不容易呀。”在招待所用完午饭,先生跟服务员说:“这些剩下的菜就别撤回去了,可以留着晚上热一下再吃。”转过身来对我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小剧团的演员们这么辛苦,咱也别太浪费了!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合作演出后,回到北京,谭先生主动向院领导讲明我们的困难条件后,每场的出场费仅按120元最低的价位收了现金,这时我心酸了,我看到了老师心底的善良与人格的魅力。?我从北京回团后不久,接到谭先生的来信,信中说到,经过上次的合作演出,对我在《龙凤呈祥》中扮演的赵云印象不错,有意在11月份带我去石家庄参加河北省为纪念四大须生奚啸伯先生75岁诞辰举办的演出活动,我真是欣喜若狂,这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呀,在演艺圈这叫“带一带”,就是说资深的老艺术家对学生或晚辈在重大活动中给予提携和帮助。
在这次演出活动中,使我真正了解到京剧艺术的博大与各流派演技的精深,见到了全国著名武生厉慧良先生及其勇猛飘逸的舞台风采,更为庆幸的是结识了全国著名书法家奚派传人欧阳中石师伯。石家庄之行应该说是大开眼界,终生受益也。
通过几次的接触,先生对我已是倍加偏爱,几次去北京学戏,先生总是让我住在家里,认真负责的给我讲戏、说戏,并强调的跟我说:“无论学哪一出戏,演哪一个角色,先要通戏文、明戏理。不然在舞台上就是行尸走肉,不会授以观众认可和欢迎。”几年下来,他先后和我说了《打金砖》、《打棍出箱》、《桑园会》、《桑园寄子》、《龙凤呈祥》、《将相和》等谭派代表剧目。难怪师娘笑着跟我说:“雪涛,你是你先生唯一一个包教、包吃、包住的‘三包学生’啊!”我想也真是哪儿有老师教戏,还管吃管住的呀!
谭先生不但教戏认真负责,而且平时对学生提出的事情也是有求必应。
2001年我市为了弘扬民族国粹艺术,努力把我市打造成为“京剧之乡”,成功举办了首届中国票友艺术节。在准备过程中,市委宣传部与文化局领导有意为我举办“《情系梨园》徐雪涛戏剧人物戏画展”为了丰富画展文化内涵,我给谭先生提出,要求先生亲笔题词以壮声色,几天后果然收到谭先生的墨宝。可当我回电致谢时,先生却谦虚的说:“我的字写的不好,写了好几张,最后还是你孝增师哥帮我选了一幅,以示祝贺吧!”
又一次是我市业余京剧爱好者协会换届,肖献国先生当选为协会会长,我被聘为艺术顾问。大家有意特聘谭元寿先生为名誉会长,并敬请先生为协会题写会名,为我市票友增光生辉,谭先生又是毫不推辞随即亲笔题字。当肖会长一行几人到北京参加票友活动,特地前去拜访先生时,向先生颁发了名誉主席聘书,一并带去了临清票友们的一片祝福。先生笑着说:“不敢当,不敢当!年龄大了,只要能在有生之年,为京剧事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就欣慰了!”
1986年我参加了山东省中青年京剧大奖赛,演出剧目是谭派名剧《打金砖》,荣获“玲珑金杯奖”,向先生也算有了个小小的回报。
1989年我因剧团改革和骨伤改行退出了艺术舞台,虽然改行,但我与先生的情缘未断,每有闲暇之时或公差必定去看望先生,谭家有什么大的活动也是少不了我。1997年中国文化部在北京长安大戏院举办“纪念一代宗师谭鑫培一百五十诞辰”演出活动,谭先生亲自打电话让我参加这次梨园盛事。我马上就与挚友河北省戏剧人物画家施胜辰先生商议,精选出64幅戏画,精心装裱,带去北京展出,一是能为活动增添亮点,二来能给画家和艺术家搭建一座沟通的桥梁。
我把想法跟先生一说,他老人家很是高兴,直接就给长安大戏院经理赵洪涛先生联系,并亲自安排画展时间、展地和新闻报道等方面有关事宜。而且应允事项全部免费。可是后来才得知这些费用全部是先生个人出资负担的。这是多么好的导师啊!这是多么博大的胸怀啊!活动期间全国有名望的优秀老生演员无一不到场祝贺、献艺,谭元寿先生携谭孝增、谭正岩祖孙三代同台演出了谭派代表剧目《定军山》。观后,我即兴填词《满江红》一首,以纪念此次盛况:
春满梨园,又重现,无生不谭。聚群贤,三代黄忠,同战犹酣。做打清水出芙蓉。唱念珍珠落玉盘。抬手足,沧桑亁坤转,艺惊天。?文武唱、武文演、先师言,百余年。举目看今朝,流派纷传。俊扮扬眉农夫子,拙饰落魄将相官。花争艳,桃李神州满,功无限。
2004年6月,《齐鲁晚报》来我市进行专访,连续用四整版的篇幅,对我市京剧票友活动作了详细的报道,报社编辑向我提出能不能通过电话采访的方式,让谭元寿先生和欧阳中石先生谈一下对临清票友和市景等方面的印象,如果能成,那是再好不过了。于是我拨通了先生家中的电话,先生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说道:“临清的观众,是我从艺70年以来印象最深,也是最懂戏的观众。在临清唱戏,那才叫过瘾,观众叫好叫的是火候,台上台下一台戏,观众演员一心气,那掌声让你不得不拿出看家的本事来,要不然你可真对不起大家呀!我们凡是去过临清的北京演员,都知道临清票友的友善和好客,我们每次做客时,都感觉就跟到家的一样。”当记者说:“临清的观众很想您老人家,欢迎您能再次来临清献艺和做客。”谭先生叹了口气说:“您别说,我还真想去。一来看看大家,二来尝尝临清早晨的托板豆腐,中午的烧饼夹肉,夜间小灯下的羊肚汤。不过,我也是快80岁的人了,献艺吗?嗓子不给使了,唱不好怕对不起喜爱我的观众啊!可别忘了我还是你们那儿的名誉会长呢!我的学生在那儿,我的观众在那儿,只要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我会尽力去做的,借此机会跟临清的观众和票友们问个好,谢谢他们还没有忘记我,拜托了!”电话挂了,这时记者站了起来,眼含着激动的泪花说:“这是多么好的人民艺术家,多么诚挚的语言啊。”转过身来对着我说:“你有这么一个好老师,是我们大家的骄傲,也是临清京剧票友们的骄傲啊!”我自豪的点了点头,一股幸福的暖流涌上心来。我感谢先生,并祝先生健康长寿,感谢哺育我成长的家乡临清,祝临清早日成为“京剧之乡”誉满神州。
读韵轩主徐雪涛 2004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