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密 | 子鼠
总第123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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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网传某大学男生抓住了祸害他们好久的那只老鼠，没立马整死，用胶带缠在树上，准备折磨它一番，大概是嫌死太痛快了便宜它了。不想此举招来网上一片谩骂，骂他虐鼠，骂这孩子残忍。
老年人说，世道变了。老鼠是害虫，怎么弄死它都不过分。怎么弄死它都说不上“虐”。
对于老鼠，一直以来人们都是有着生活上、文化上的两种态度。现实中，老鼠如影随形，紧紧粘在人类身边，偷吃饭菜，传播疾病，啃咬衣物，百害而无一利。人类恨之入骨，鼠夹、毒饵、鼠笼，能想到的办法几乎都用上了，然而直到今天也没谁能把它彻底赶离人类身边。
文化层面上，先民与之日久生“情”，乡下有些地方正月十五晚上屋里不点灯，说是当晚老鼠要嫁闺女，一点灯，老鼠不敢出来，那就打搅了它们的喜事。把老鼠跟自己的生活扯上关系，最早可能是先民们崇拜老鼠超强的繁殖能力，崇拜它的鬼机灵。十二生肖，把老鼠排在了第一位，讲不通为什么，但就那么排那儿了，后辈人搞不明白，“有意见暂时保留”，就那么糊糊涂涂，一代一代的传承。
京津地区，人们管老鼠叫耗子。为嘛？也糊糊涂涂，没谁能说明白。流行最广的说法是，来源于五代时期的农业附加税“雀鼠耗”。《旧五代史·食货志》记载，五代时期农业税特别繁重，正税之外另有附加税，附加税之外还有附加，名曰“雀鼠耗”。意思是农民上交的粮食存放在官府的粮仓里，会遭到麻雀、老鼠的糟蹋而产生损耗，这部分损耗也要算到农民头上，“一石加耗两斗。”百姓苦不堪言，但是没办法，只好咒骂该死的老鼠，骂它们“耗子”，后来，人们沿袭了这一说法。目前为止，没谁再列出来新证据，不知道是没有，还是大家伙儿故意糊糊涂涂。
爱管闲事儿的人，京津一带的人说他“狗拿耗子”。那是因为，老鼠小巧机灵，来去迅猛，狗笨手笨脚，一般抓不住老鼠，猫才是老鼠的天敌。在家里边儿收拾老鼠，那是猫的事儿，狗是看门的。但狗拿耗子这个事儿，好像老早就有了。
《吕氏春秋·士容》记载：齐有善相狗者，其邻假以买取鼠之狗，期年乃得之，曰：“是良狗也。”其邻畜之数年，而不取鼠。以告相者。相者曰：“此良狗也。其志在獐麋豕鹿，不在鼠，欲其取鼠也，则桎之。”其邻桎其后足，狗乃取鼠。
这故事是说，齐国有个善于相狗的人，邻居托他帮忙买条能抓老鼠的狗。等了一年，买来了，他给邻居送去，说这是条好狗。邻居养了好多年，也没见这狗抓过老鼠。邻居来找他，他告诉邻居，这确实是条好狗，但它的捕猎对象是獐、麋鹿、野猪和鹿，不是老鼠。你要想叫它抓老鼠，得把它的腿绑上。邻居照着他说的，绑住了狗的后腿，那狗果然开始抓老鼠了。
1992年前后，村上班姓人家养了一条狗，是那种牧羊犬，七八十斤重，体态灵活，身手敏捷。能抓到野兔，更绝的是，它能抓住老鼠。跟主人到了谁家，它首先关注犄角旮旯，老鼠习惯出没的地方，不大会儿，准能捉出一两只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这歇后语，看来有来历。
以前在家里养只猫，老鼠确实没那么肆无忌惮，偷吃个东西得东张西望好一阵，确定猫睡着了或者猫不在家，才敢下爪儿。老鼠不傻，它不在家等死，真不行它就跑别人家去了，跑到没猫的人家儿。
没了老鼠，猫得吃素。吃主人给的饭菜，馋了，猫会跑邻居家去，去邻居家逮老鼠。老鼠一窝生六七个，一年生七八窝。一般情况下，猫不愁没肉吃。因而好多时候，我们都能见着猫活捉了一只老鼠，不吃，丢一边儿，自己眯上眼。老鼠瞪眼滴溜瞅一圈儿，撒腿就跑，没跑多远，就叫猫给赶上，一口咬住，又给抓了回来。扔那儿，猫又睡了，老鼠再跑，又给抓回来。折腾两三次，用棍子捅它，那老鼠也不跑了。
多次见老鼠突然跟猫遭遇，直接呆了，中了魔法一样，站那儿不跑，叫猫上去一口给咬住了。据说黄鼠狼在兔子眼前头又跳又翻，做各种诡异动作，也能把大自己好几倍的兔子给折腾迷糊，一动不动，等黄鼠狼咬死自己。是超自然力，还是天生惧怕导致的神经错乱呢？
老年人说，猫怕羞，吃老鼠的时候不能看，一看，它就吐。孩子们好奇，有时候不为看猫吐，就好奇它吃老鼠的过程，躲一边儿偷偷看，真就看见过猫吐了刚吃下去的老鼠。
先民老早的就认为，老鼠有某种灵异。老鼠嫁女等故事已经流传了千百年。更有人喜爱老鼠，甚至把老鼠当宠物养。《世说新语· 德行》记述，东晋简文帝司马昱做抚军将军的时候，坐榻扶手上的灰尘不让擦，老鼠上下一爬，留下足迹，他看着挺美。他手下一个参军看见老鼠大白天的在屋里乱跑，举起手板把老鼠给拍死了。司马昱很生气，要不是门客说情，差点儿治了参军的罪。
最早拿老鼠入画的，传说是元代的钱选，他的《瓜鼠图》，画了几只老鼠在啃大冬瓜。明代朱瞻基也曾画过《瓜鼠图》册页。这两位画老鼠，用的是工笔，趋于写真。瓜，鼠都应该是多子的寓意。齐白石先生拿老鼠入画的次数最多，老人工写兼用，笔下的老鼠，大眼，尖嘴，鬼机灵。韩美林画的老鼠不行，身子是圆的。他画哪种动物都是画成圆圈儿的身形。
美国人一部动画片《猫和老鼠》，颠覆了全世界小孩子的是非观，老鼠可爱机灵，猫笨拙讨厌。老鼠把猫捉弄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猫和老鼠》似乎一语成谶，多年之前，猫就不捉老鼠了，眼下是捉不了老鼠了。近来国内外都有老鼠把猫追得乱窜的视频，“世道变了”。有一个想捉的却捉不了。郑州动物园猴山老鼠多，但没法儿下药，饲养员抱只猫撒进去，一照面儿，一群猴子噌噌上去抓猫，吓得猫钻洞里不敢出来。饲养员投玉米喂猴子，老鼠大摇大摆，跟猴子共享美味，猴子不管，最多只是把眼皮子底下碍事的老鼠抓起来，放一边儿。
猫都抓不了老鼠了，狗拿耗子的事儿就更少听说了。人也一样，“拿耗子”的事儿都躲得远远的。几年前，轰动一时的“彭宇案”审理结束，这案子也在法律层面上，把见义勇为，助人为乐，都“界定”成为遥远的故事。
野外捉老鼠，也是一个遥远的故事。那时候，农村不通电，孩子们没啥好玩儿的，入冬，扛上铁锹䦆头，到野地里去找老鼠窝。地埂上，山坡边儿，田鼠刚打的新洞或者重新收拾的老洞，都倒出了新土。一眼就能看见。刨田鼠，我们有经验，先找到它们的后门。老鼠挺贼，它们会把后门安排在草丛或石块儿下面。老鼠不从这儿倒土。打这段洞的土，它们会一点点儿从前门运出去，这可能为的就是少在这儿留痕迹。后门是前门受到攻击之后老鼠的逃生通道。我们先找到它，堵死。
主洞挖开，里边分为两支，一边圆圆的，堆放着黄豆，绿豆，还有一些草籽。明显的，这是老鼠的粮仓。另一边圆洞里垫着软软的草，不用说，这是卧室。老鼠洞里边儿的景致，像人类的套间。洞如果不被刨开，一冬天它都会过得滋滋润润的。
野外的田鼠，没有人间烟火的熏燎，毛爪儿看起来都干干净净，不像家鼠，一个个儿灰头土脸。抓到田鼠，一般立马处死。也有一种玩法，得交给比我们大的孩子，他们会偷一点儿抽烟的老人们的汽油，淋到田鼠身上，点着，撒开，叫它在野地里跑，烧得野草噼里啪啦乱响。另外，他们有时候会把田鼠肛门缝上，丢到屋里，说是田鼠拉不出屎，烦躁难受，遇到家里的老鼠，上去就咬。帮他们缝过，不过没听谁说亲眼看见过缝了肛门的田鼠咬家鼠。
邻居家用老鼠粘粘了两三只老鼠，个儿头不大，长成了也就跟拇指长短差不多。以前屋里多是土地面，随便哪儿老鼠都能打洞做窝。现在门窗那么严，地面都是硬化过的，老鼠咋进的屋呢？一群人琢磨半天，只有一个可能，从空调排水管儿钻进去的。
老鼠想粘上人，人还真的拿它没办法，眼下又多了那么多的“爱鼠人士”，想彻底驱除老鼠，就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