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探寻游击队,竟被捆吊四天四夜,事后笑言:我还是个好同志嘛

1961年,陈毅元帅和夫人张茜到湖南视察工作,湖南省委副书记、副省长谭余保亲自到火车站迎接,陈毅哈哈大笑地在月台上拥抱谭余保,转身对身后的张茜介绍:

“这就是谭余保,你老倌的命要不是他刀下留情,没到今天呢!”

谭余保很不好意思:“陈毅同志,我把你吊了四天四夜,你也把我吊四天四夜赎罪吧!”

这对革命老战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过命”交情,事情要从1937年说起。

这一年的11月,江西安福县武功山脚下的洋溪镇,这里是进山“门户”,和项英一起在南方领导游击战争的陈毅来到了这里,他准备到武功山深处去寻找游击队。

卢沟桥事变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为了挽救中华民族的危亡,在中国共产党的一再努力下,国共两党终于形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1937年8月25日,中国工农红军改编成了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坚持南方三年游击战争的红军游击队,也将改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奔赴抗日前线抗击日本侵略军。

不过说是形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但对国共两党来说,具体落实的时候可没那么简单。经历了十年“围剿”和反“围剿”的斗争,双方的仇恨均是刻骨铭心,尤其是对于九死一生的游击队。

在这历史性的转变时期,项英和陈毅果断的转变斗争策略,及时下山与国民党地方当局展开谈判,改编游击队。

这是一项艰苦而细致的工作。9月8日,陈毅与项英一起,抵达江西大余同国民党地方当局谈判合作抗日事宜。11日又赶到赣州,与国民党江西省政府、第四行政公署及46师的代表谈判。

9月24日,项英应约前往南昌与国民党省政府谈判。10月初,陈毅到达吉安,与国民党吉安专员兼保安司令刘振群谈判,达成合作协议,并很快设立了新四军驻吉安通讯处 。

在两位领导人的辛苦努力下,与敌人的“合作”取得了一些实质性的进展。

但在另一头,自己人的工作有时并不比敌人的工作好做。

南方游击队的领导深入到各个游击山头,贯彻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动员在各地坚持斗争的游击队下山改编。

不过,有些游击队长期遭到敌人“清剿”和封锁,和上级党组织早已失去了联系,对整个外界形势几乎一无所知。他们尤其想不通,共产党怎么会与自己的敌人合作。

曾经跟随毛泽东上井冈山的谭余保,在长征后留下坚持革命斗争,出生入死,发展了湘赣地区的游击战争。

不过,几乎与世隔绝的他们对政局的变化也是无从知晓。他们偶尔会从缴获的敌人报纸上看到一些消息,什么“朱毛投降了”,什么“陈毅跑到吉安商议投诚事宜”……

他们习惯性地认为这是敌人造谣,至于“国共合作”则根本不信,更是认为这是国民党反动派瞎编的圈套。

因为就在国民党宣传“合作”时,九龙山地区还遭受十几个反动民团的袭击,湘赣游击队和他们打得很凶。

而吉安附近的国民党当局,也纷纷借机指责共产党谈判没有诚意,扬言要派重兵进山清剿。

陈毅十分焦急,诸多游击队中湘赣游击队始终没联系上,国共合作大局已定,当务之急,保存有生力量联合抗日是最重要的。

《陈毅出山》话剧照

他派出湘南游击队的支队长曹树良进山联系,但是曹树良一去十多天,再无音讯,听说被误杀了。

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陈毅又得到消息,附近的国民党当局已开始调兵遣将,准备进山了。眼看着这支坚持三年艰苦斗争的游击队面临着巨大的危险,陈毅坐不住了,他决定亲自进山,去寻找游击队和谭余保。

来到洋溪镇的陈毅听说镇上有个国民党的区公所,区长彭侠民还是个老熟人。彭侠民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曾因在上海参加罢工被捕。出狱后陈毅动员彭回江西白区工作。

在白区国民党的严密封锁下,彭侠民与侄子彭树滋一道,为红军购买、运送过枪弹、食盐、西药等物品,作出了不少贡献,蒋介石甚至亲下手令要逮捕他 。

没想到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彭侠民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的区长。

尽管对彭侠民的真实面目不大清楚 ,但陈毅还是决定闯闯区公所。

茫茫武功山,游击队神出鬼没、难以寻踪,现在国共合作大局已定,有条件的话还得借用国民党当局的力量。

陈毅找到彭侠民,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向他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希望他能提供上山条件,以免发生麻烦。

末了又笑了笑:“如果在'白区’发生意外,一定拿你是问!”

面对这位共产党的大人物,当年的老熟人,彭侠民哪敢怠慢,按照陈毅的要求尽数准备。然后主动告诉陈毅:“湘赣临时省委可能在九龙山或铁镜山一带,离洋溪100 余里,不过游击队还在这一带活动。”

第二天,恭恭敬敬的彭侠民给陈毅备了一乘竹篷轿子,雇了4名轿夫,给了一些路费,办了关卡印信,派两个兵丁当“保镖”,把陈毅送上山去。

武功山位于赣湘边界罗霄山脉北端,地处萍乡、宜春、吉安三市交界处,满山奇峰罗列,峰峰悬岩峭壁,处处深壑幽谷。

走在山间的崎岖小路上,高低不平,竹篷轿子一路“吱嘎吱嘎”作响。

陈毅一会儿坐轿,一会儿步行,穿山越岭,来到一个小山村,这里设有国民党的联保处。

轿子停了下来,陈毅钻出轿子,头戴礼帽的他身穿浅色竹布长衫,脚着尖头黑皮鞋,鼻梁上架着一副墨色太阳镜,手拿文明棍,腋下夹着大皮包。一副中西合璧的西洋景模样不时招来过往行人的异样目光 。

陈毅洋洋洒洒,主动与过往人等打招呼,并拿出几张石印的宣传品来,上面印着“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等显著字样。

这一切,恰巧被在一旁“歇脚”的游击队员傅茨喜、谭发达等看见。他们是从路江村接“吊羊”款回来的,穿着打扮和山里背木老表一模一样。

陈毅发完传单,见没有什么异常,便退去轿夫,由“保镖”带路,直奔九龙山方向而去。(九龙山属武功山脉,山顶平旷,为武功山面积第二大草原)

见此情景,傅茨喜好生奇怪,低头与谭发达嘀咕了几句,决定跟踪,见机行事。

又过了两三里路,一行人进入深山,树高林密,陈毅在一处泉水边停下来休息。一边舀水喝的时候,傅茨喜等人赶来了。

陈毅抬起头打量一番,问他们:“你们进山做什么?”

“背木!”傅茨喜答。

“唔,背木,我看不大像。听口音你不是此地人,依我看你像是游击队。”

傅茨喜心里一惊:此人好生厉害!

“你说我不像,那你又进山去干什么?你从哪里来?”傅茨喜警惕地反问。

陈毅慢条斯理地回答:“你问我吗?呵呵,我从吉安府来,是来找谭余保的。”

“哟!你敢去找谭余保?”这下可真把傅茨喜给惊着了,这个人什么来头,怎么什么都知道。

陈毅摘下眼镜,又对傅茨喜等人仔细审视一番,说道:

“我不会看错你们是红军。直说了吧,我是奉党中央的指示来找谭余保同志的。如今,国共两党实行了合作,中国工农红军已改编为八路军,我们南方八省边界的红军游击队也要集中起来改编为新四军,开赴前线抗日。”

听陈毅说完这些,傅茨喜心里稍微踏实一些。游击队员近期多次化装下山行动,曾听到一些关于国共合作的传说。但事情是真是假,具体内容是什么,他们都不清楚。

傅茨喜又问陈毅:“你叫什么名字?”

“呵呵,我还没有向各位通报姓名。我姓陈名毅。”说罢,陈毅掏出一张名片。

傅茨喜接过名片一看,只见上面印有“陈毅”二字,旁边附着一行小字: “四川乐至县”。

傅茨喜心里又是一惊,莫非就是井冈山的那个陈毅?可从来未见过他。

眼前这位一副绅士派头的人,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陈毅吗?他不敢轻信,继续“陪”着陈毅进山。

太阳落山时分,傅茨喜把陈毅引进山坳里一独户山民家里,主人是两位老表嫂,一位叫肖元英,一位叫肖转娥。

她们的丈夫都当红军去了,于是两妯娌合在一处生活,如今成了游击队的“眼睛”。

陈毅等人的到来,妯娌俩特别警觉。

傅茨喜一个眼神,肖元英立即从后门溜出去向特派员黄炳光汇报,说是老傅他们带来一个绅士模样的人,戴礼帽、着长衫,眼上罩着墨镜,听说是用轿子抬上来的,还有国民党的勤务兵保镖。

黄炳光一听,感觉很是蹊跷。如果是我们的干部进山,哪有这种打扮?如果是国民党的官员或奸细,他没那个胆量!

难道是做木竹生意的大老板,这年头就更不可能了,现在时局很乱,商人根本不敢到这里来。

“他们带枪没有?”黄炳光问。

“我没看见。”肖元英答 。

疑惑的黄炳光索性带着几名战士跑步来到肖家,只见来人正坐在肖家厅堂大大咧咧谈笑风生。

黄炳光一番盘查之后,更觉得此人不是等闲之辈。

回答完问话之后,来人居然和他谈起了国共合作、抗日救国、西安事变的事情。而且谈笑自然,所说事情有理论、有事实。

黄炳光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你说你是陈毅,除了名片之外,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身份?”

“我有介绍信,还有抗日救国的文件。”陈毅答。

“请你把介绍信给我看看。”

“那不行。”陈毅表示,“不见到你们的主要负责人 ,我的介绍信是不会给的。不过,这张《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可以发几张给你们看看。事关重大,我要尽快见到你们的领导。”

看陈毅如此坚决,黄炳光说:“你们在这里等候,我去向游击队的领导汇报。” 随后,他暗中安排游击队战士对陈毅等人严加看管,千万不能让他们跑掉,然后带着傅茨喜离去 。

黄炳光找到湘赣游击队的参谋长段焕竞和政治部主任刘培善,两人一听,事关重大,决定让人把陈毅带进山来。

来到游击队团部的陈毅抬眼一看,没有一个熟人,他只好再次自报家门:

“我是陈毅,耳东陈,毅力的毅,肖克是我的老战友,1927年我就同朱德同志搞过湘南暴动,朱、毛井冈山会师后,我和毛泽东、朱德等同志在井冈山坚持斗争,接着开辟中央苏区。

红军长征后,我和项英同志在一起负责中共中央分局,在赣南那边打游击,蔡会文也和我们在一起,不幸他在前年牺牲了。

我是奉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命令与国民党地方当局谈判的。今天到这里来,是来寻找你们,向你们传达中央指示。”

“你有介绍信吗 ?”段焕竞问。

“有的,是项英给我写的。”陈毅从皮包里拿出一页纸,上面用毛笔写着:

“兹特派陈毅同志来你们这里联络国共合作事宜。——项英”

段焕竞、刘培善看了介绍信后,心里都在犯疑,这项英的签名是真是假?说是介绍信,上面又没有公、私印章。这种介绍信反动派经常伪造,令人防不胜防。

前不久,一个持有“湘鄂赣边区党委联络员”介绍信的人来武功山“联络”,谁知他走后不久,就引来大批“国军”进山“清剿”,游击队相当被动。

明里暗里的斗争实在残酷复杂。再看看眼前的这个“陈毅”,这种装束 ,这副派头,这些闻所未闻的宣传,令他们不得不加倍警惕。

到了晚上,游击队秘密地把陈毅转移到另一个山头,并加了“复哨”,严加戒备。

文武全才的革命家陈毅早已养成了处处宣传革命的职业习惯,看着身边围着一圈游击队员,也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他亮着浓浓的四川口音讲开了:

“同志们,现在国内外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党中央指示我们,要国共合作 ,一致对外,集中力量打击日本帝国主义。

我们的游击队要出山啦,要去接受新的战斗任务啦!八路军三个师已开到了山西抗日,一一五师在平型关伏击日军打了个大胜仗,消灭日军1000多人,是抗战以来第一个大胜仗,八路军已是名扬天下……”

陈毅滔滔不绝地讲着,事情有板有眼,人物有血有肉,大家听得有滋有味。

给陈毅等人送晚饭回来的炊事员王鑫生,对刘培善说:“这个人我在瑞金老家见过,就是那个陈毅。”

刘培善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他忽然想起黄炳光曾经说过,赣州有家报纸曾刊登陈毅向国民党“投诚”的消息。倘若如此,问题岂不是明摆着吗?

想到这里,刘培善再也坐不住了,立即和段焕竞一起走进陈毅住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部队在这里的?”

“我在吉安看了国民党的报纸,从中分析谭余保在武功山一带活动。昨天在安福洋溪镇,我向区长彭侠民打听,证实你们在这里。当然,没有游击队的同志带我来,那是绝对找不到你们的。”

国民党的报纸,国民党的区长,原来如此!

“那你为什么要坐桥子来呢?”刘培善压住火气接着问 。

陈毅不禁笑了:“我的胯骨受伤还未全好,走路困难。再说,坐国民党的车子、轿子,用国民党的通行证,由国民党的兵丁来护送,避免了与那些'保安队’、 '铲共队’发生麻烦,一路上顺顺当当,何乐而不为呢?”

“我不跟你说这些。”刘培善一脸严肃,“我问你,听说你在赣州投降了国民党,登了报,白纸黑字,你还有什么可说?”

陈毅一听哈哈大笑。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报纸:“你是说这个吧,民国二十六年九月十一日头版大标题:《粤赣边共产党今日投诚》,副标题是'陈毅抵赣州商谈收编事宜’。同志哥,国民党造谣中伤你也相信?我去赣州谈判是真,国民党还派军乐队在赣州汽车站接我们呢。当时我看到这张报纸很气愤,当天就向马葆珩提出了强烈抗议。结果怎样呢?”

他又从皮包里拿出第二张报纸:“你们看 ,第二天的头版大标题:《共产党代表陈毅下山接洽抗日合作事宜》。这下该清楚了吧!”

刘培善和段焕竞的心里是紧一阵松一阵,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不得不承认这个“陈毅”确实不简单,有预见,报纸都带来了。

问了阵话,陈毅的回答有理有据。看透了他们心思的陈毅,直话直说:“我的问题你们解决不了,还是早些把我送到临时省委谭余保那儿去吧。”

段焕竞、刘培善连夜召开紧急会议,讨论“陈毅问题”。最后大家认为:事关重大,只有把陈毅尽快送到湘赣省委去,请谭余保同志作决断。

临时省委在九龙山,离此70余里,黄炳光带了一个班领着陈毅继续前往武功山深处。

名贯古今的武功山,是我国道家“三十六洞天”之一。山高谷深,植被茂密,地势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一千多年前,陈霸先利用其险要地势挫败过侯景之乱;太平天国时,石达开部将也在此打败过吉安代理知府曾国荃的官兵。

如今,红军的湘赣游击队依托武功山,击退了国民党正规军和地方反动武装无数次的“清剿”,保存了革命的有生力量。

陈毅由游击队员领着,他的眼睛被一块黑布紧紧地蒙着,白天在密林中休息,晚上赶路,第三天拂晓,终于来到了位于铁镜山(属武功山脉)的湘赣临时省委驻地前哨。

黄炳光安排大家就地休息,自己前去报告谭余保。

“你来干什么?”谭余保见黄炳光来了,便问 。

“带来一个人,他说一定要见你。”

“什么人?”

“陈毅……”

话还没说完,谭余保便朝树桩桌子上猛击一拳:“叛徒!叛徒!大叛徒!叫警卫班把他捆起来,我不见他!”说完气咻咻地走了。

另一边,来到临时省委驻地的陈毅还不知道刚才发生的这一切。

摘下眼前蒙布的他朝四周一看,见这里的棚子用毛竹搭屋架,小竹片编成篱笆墙,顶盖是用粗大的毛竹劈成两半,打通竹节,互相搭扣,颇为美观,便风趣地说:

“哎呀呀,你们这里蛮气派嘛,金筒柱、琉璃瓦,礼堂、办公室、列宁室一应俱全。我们在赣南油山搭的棚子就像守野猪的寮棚,又小又矮,人也只能钻出钻进。”

突然,几个游击队员一拥而上,把陈毅捆绑起来,关在一间空房里。

第二天一早,肃反委员颜福华来了。

陈毅满脸怒气,大声质问:“你们怎么捆我呀,简直乱弹琴!”

没想到颜福华火气更大:“哟,你就是陈毅?那个大叛徒陈毅?”

接着,他拿着一张登载“陈毅投诚”消息的报纸扔在陈毅面前,指着自己鼻子说:“我是湘赣省肃反委员会主席颜福华,专杀叛徒的人!”

陈毅急了:“我怎么是个叛徒?我是作为共产党的代表去和国民党谈判的。”

“报纸上都登了,你还抵赖!”

“反动派的报纸你们也相信?”

“如你没有叛变,为什么吉安一带敌人近来接二连三向我们进攻?”

……

这就“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不过陈毅哪曾想到,更“说不清”的事还在后头。

陈毅说了很多,颜福华无动于衷。陈毅明白,这样谈下去不会有啥结果,于是叫道:“我要见谭余保,叫他出来!”

“要见谭余保,要见省委都可以。”颜福华说,“但是,你得要把叛变的经过老老实实地都讲出来,你要把怎样勾结敌人,怎样来进攻我们都讲出来,才能宽大处理。”

颜福华边说边把陈毅全身搜了个遍。接着,又吩咐几个人,把陈毅捆个结实,吊在茅棚的柱子上,听后发落。

这时,省委的几个主要负责人正在隔壁的小房间里开会,只隔着一道竹篱笆墙,那边说话,这边也隐隐约约听得到一些。

陈毅听到当时有人发言说,干脆把他处决算了。急得大叫起来:

“老谭,你们开会决定要杀我吗?你们不能杀呀,绝对不能杀的,杀了我陈毅,你们要犯大错误的……”

颜福华跑了过来,随手抓起一块烂布,塞在陈毅嘴里。

进山前陈毅就听说,派往各个游击队传达党中央指示的党代表,有好几位被当做“叛徒”杀害了。

与世隔绝3年的游击战,让游击队员们吃尽了敌军、叛徒的苦头,他们的疑心超越了常人。

尽管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陈毅实在没想到,考验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难道,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厄运,真的就要降临了吗?

备受煎熬的陈毅被反绑着押到棚子外面的土坪上。空地上坐着黑压压的一片人,俨然一副公审大会的架势。

谭余保从棚子里面出来,他脸颊削瘦,眼窝深陷,头戴着红军帽,身背驳壳枪,手里还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烟筒,神情很严肃。

陈毅压住怒气问道:“你就是谭余保同志吧。”

“谁是你的同志,你早就叛变了!”谭余保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

“谭余保,你不认识我?我是陈毅,陈毅怎么会当叛徒。”

“我认识你,你在砻市(宁冈县城所在地、井冈山会师地)作报告,从井冈山讲到全世界,头头是道,一讲几个时辰。

你过去讲的话你自己如今还记得吗?讲革命,讲革命就要真革命!就要言行 一致,就要不怕死!可是一到关键时刻,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经不住考验,叛变到反动派那里当官去了。”

“可是,我陈毅没当叛徒!我是代表党来的呀。”

“你代表哪个党?你代表国民党!你没当叛徒,为什么要把军队拉出去给蒋介石改编?共产党历来讲阶级斗争,你却讲国共合作,蒋介石欠下我井冈山八县红色根据地的血债,你为什么只字不提叫他偿还,你不是叛徒是什么?”

谭余保越说火气越大,拿起烟管就敲打陈毅的脑壳。

陈毅疼得要流眼泪,也气坏了:“你有本事就讲道理,打一个被捆吊一天的人,算什么角色?”

旁边的颜福华拔出枪来:“对你这种人,不但要打,而且要杀!”

谭余保瞪了他一眼,把烟管插回腰间说:“你们这些人,平常东一个指示,西一个命令,可这3年艰苦时期,你躲在哪里?一条指示,一个命令都没看见!”

陈毅抓住这个话题:“谭余保同志,你说得对,可是你不知道,我们在中央根据地,同样受到反动派的'清剿’。敌人出1万元悬赏你的脑壳,可是我陈毅的脑壳敌人也是出了3万元悬赏的啊!那时我和你们一样,也与党失去了联系。”

陈毅这番话让谭余保有些触动,他仔细听着,没有说话。

陈毅接着说道:“主力红军北上后,我留在中央革命根据地,后来转移到粤赣边打游击,我何时逃跑了?还不是和你一样一直在坚持斗争嘛!刚才我讲的是党中央的决定,你有意见,可以向党中央讲,叶剑英在武汉,项英还在南昌嘛!”

“叶剑英、项英我不管,你就是斯大林、毛泽东派来的,今日也要把你抓起来!”听了这番话,谭余保有些激动,说话显然出格。

陈毅抓住谭余保说漏嘴的机会,开始反击:

“你出生入死,坚持斗争,我佩服你;你骂我叛徒,我也可以理解,因为我们联系中断,消息闭塞,你不了解外面的形势。但是,我讲叶剑英、项英派来的你不管,就连斯大林、毛泽东派来的也要抓。

谭余保呀谭余保,你太不像话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你已经离开了党的原则立场!”

陈毅越说越来气,厉声喝道:“谭余保,你是共产党员就不能这样对待我;你若是土匪,那就把我杀掉吧!”

“好家伙,看来你真的蛮厉害。”谭余保扭头招呼警卫班,“把他押走,不准叛徒在这里宣扬机会主义。”

回到房间的谭余保内心深处很不平静。

红六军团西征后,湘赣省委、军区为适应斗争需要,重新组织了红军五个独立团,有3000余人枪,在湘赣边区武功山一带坚持斗争。

国民党当局趁主力红军撤退之机,纠集五个正规师,在湘赣边区形成包围圈,妄图一口把留守红军吃掉。

几年下来,有多少同志流血牺牲,斗争是何等艰苦。特别是省委书记陈洪时等人叛变,苏区所有党、政、军的秘密全部暴露在敌人面前,整个湘赣省委、军区和游击队几乎被一举搞垮。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同志们及时召开了棋盘山会议,重新组建湘赣临时省委和军政委员会,提出“不怕死,不动摇”的口号,以武功山为依托 ,以四周相邻山区为回旋之地,隐蔽分散,保存实力,伺机出击,开展灵活机动的游击战争。

大家出生入死,东转西移,才保存下来这300 多号人枪,艰难地走到今天。

堡垒就怕从内部攻破,惨痛的教训和斗争的残酷使谭余保不得不时刻绷紧那警觉的神经。

而就在前不久,武功山又发生这样两件事:

吉安国民党当局知道陈毅要上武功山联络游击队,抢先派来一个揣有“中共湘鄂赣区党委”介绍信的人。

此人说,中共中央的代表已经来了,明天在山下村中传达有关国共合作方面的指示,转告湘赣临时省委和游击队领导出席会议。

由于此人对江西各游击区的情况、领导人的名单都很了解,说话滴水不漏。谭余保没有怀疑,很是兴奋。

第二天,临时省委几位领导带30余名战士化装下山。不料一进村,中了敌人的埋伏。

谭余保凭着地形熟悉,率领大家且战且退,虽然脱离了险境,但还是牺牲了六位同志。

仅过三天,又来了两个自称是国民党萍乡县政府的科员,拿着介绍信和各种文件报纸,来请谭余保下山商谈有关国共合作、改编部队事宜。

谭余保再也不听那一套了,当即把他们捆了起来,经过审讯,两个家伙招供了自己是萍乡“反共团”成员,奉石坚之命前来诱骗谭余保下山的。

石坚原是萍乡县党组织的负责人,后随陈洪时叛变了,如今当上了“反共团”的头目。谭余保一听到这个败类的名字,火冒三丈,当即把这两个家伙处决了。

黑黝黝的夜,谭余保望着窗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审过不少敌人,也审过自己营垒中的叛徒。

在他的印象中,凡是磕头求情的,声泪俱下的,都是软骨头,怕死鬼,只有这些人才会当叛徒 。

陈毅却不同,理直气壮,威风凛凛。我说一句,他说两句,脸无惧色。这种人难道会当叛徒?他的脑子里突然闪出当年错杀其他同志的深刻教训。

谭余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提盏马灯,来到“囚室”与陈毅单独“对话”。

“你讲国共合作,早几天萍乡也派人来谈国共合作,被我审出来了,原来是阴谋,我把他们杀了。”

“杀得好,杀得好!”

陈毅看得出,此时的谭余保尽管思想还处于激烈斗争中,但情绪已冷静许多。对于这位革命斗争坚决的农民领袖,还得耐心引导。

“老谭,我在这里已经四天了,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给你反复讲情况、讲道理,你总是听不进去,用你个人臆断来作结论。作为一名领导干部,那是十分错误、危险的。我的使命是传达中央指示,时间紧迫,你这样顽固不化,那是要误大事的!”

谭余保沉默不语 。

陈毅又说:“我来的时候走得匆促,手续不够完备,这是我的责任。但是,我再强调一句,国共合作,军队整编,这是绝对的事实,不要怀疑。”

谭余保仍是不吭声。

陈毅心里急得要命:“谭余保,这样吧,为了让你相信我,我写一封信,带上我的名片,你派人把它送到南昌或吉安去,找新四军办事处,项英、袁国平在南昌,曾山、韦瑞珍和贺怡等人在吉安,找他们了解一下。我留在这里当人质。 看看我陈毅是红还是白。你弄清情况后再杀也不迟。”

谭余保低头沉思着,还是什么也不说,提起马灯离开了“囚室”。

第二天一早,临时省委召开紧急会议研究陈毅问题,决定派交通员刘全等二人,带上陈毅写的信件和名片下山。

二人来到莲花县城,在街上拦了一辆顺路的货车,按照陈毅提供的路线找到了新四军驻吉安办事处。

出面接待的碰巧是谭余保的老朋友,原江西省委书记曾山,他听说谭余保要把陈毅当叛徒杀掉,急得直跺脚,立即给了他们半麻袋文件和正式介绍信,叫他们赶紧回山。

办事处的副主任韦瑞珍一看陈毅的信,也是连连惊叫:“他是上级党派去与你们联络的呀,怎么能怀疑他呢?胡闹!回去转告谭余保,要绝对保护陈毅同志的安全,若有半点闪失,要追究政治责任。”

刘全二人一听慌了,急忙带着党组织的证明和《中共中央委员会告全党同志书》,又背上半麻袋公文和宣传品,在吉安租了两匹快马,连夜赶回了武功山。

听完刘全他们的汇报,再看了这些文件,谭余保冒着冷汗连声说:“我太鲁莽了,险些误了大事!”

他满含泪水,赶紧跑到茅棚那边,一面给陈毅松绑一面赔罪:“陈毅同志,我糊涂,我有罪,对不起你,我把你吊了四天四夜,你也把我吊四天四夜赎罪吧!”

陈毅拍着自己的胸脯笑道:“我这个人,还是个好同志嘛。”

接着又大度地拍拍谭余保的肩膀说:“你警惕性高,主观上是对的,产生了点误会,也怪我手续不全,同样有责任嘛!好吧,别的什么也不要说了,赶快召开会议,向同志们传达中央文件。”

谭余保很快接受了党中央路线。陈毅在山上住了几天之后,起草了《告湘赣同胞书》,湘赣游击队各路人马于月底分别从武功山、九龙山、五里山、 太平山、柑子山、七都山、杨梅山等地来到江西莲花县龙上村集合,这支400人的队伍,被编入新四军一支队二团,奔赴江浙沪前线抗日。

陈毅武功山历险就此告一段落,不过,他和谭余保的故事还在继续。

事情后来传到延安,毛泽东称赞谭余保“政治上很强,粗中有细”,还把王震找来,让他给陈毅和谭余保讲和。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原来,时间来到了延安整风期间,陈毅和谭余保都来参加学习会,恰巧在同一个学习组里。

有段时期大家都在讨论整改“土匪作风”,一次讨论会上,陈毅发言说:“农民党员要认真学习马列主义,以防堕落成土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谭余保正是农民出身的党员,陈毅在武功山被吊打的时候也批评过谭余保有“土匪作风”。

谭余保有些敏感,认为自己当时已经承认了错误,绝不是“土匪”作风,怎么陈毅还在会上冷嘲热讽。

而陈毅也不愿过多解释,君子坦荡荡嘛。

就这样,谭余保当年差点误杀陈毅的事在延安传开了,时间一长,加上先前会上的争议,两人见面都有些尴尬,一度连招呼都不打。

事情很快传到毛泽东那里,毛泽东说:“在当时的情况下,杀了也就杀了,可是谭余保没有错杀陈毅,说明他'政治上很强’,'粗中有细’。”

接着笑眯眯地把王震找来:“王胡子,你同陈毅、谭余保两人都是好朋友,你还是陈毅的'崇拜者’,你请他们吃个饭,讲个和嘛!”

王震与谭余保同为湖南人,陈毅是四川人,三个人都嗜辣如命。

王震愉快地答应了,他决定准备几道湖南菜,邀请陈毅和谭余保前来赴宴。

第二天一早,王震扛上猎枪就出去了,打了不少野味回来,又自己动手,做了一桌色香味俱佳的好菜。

陈毅和谭余保到后,王震解下围裙,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请你们来尝尝我做菜的手艺,陈军长,你就不要把桌子推倒了!”

谭余保与陈毅二人相视一眼,笑了起来。谭余保率先开口:“陈毅同志,8年前你来到武功山找我,我还把你当作叛徒,差点害了你,真的对不住了,真是个大误会啊!”

陈毅也笑着说:“当年的形势,怀疑是正常的,大家都是为了党嘛。”

说罢,陈毅夹了一口菜,对还在做菜的王震说:“王胡子,多放点辣子……”三个人对视一眼,也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直爽的人握紧了手,从此成为至交。

1972年,陈毅病重弥留之际,王震前去探望。陈毅握着王震的手,轻轻地问:“谭余保还在吗?三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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