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壮国:北大荒酒给我火热与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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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壮国:北大荒酒给我火热与明亮

北大荒酒给我火热与明亮

  庞壮国

  玻璃柜里有一样小展品,让我目光缠绕它,站着,久久不肯离去。我进入哈尔滨南岗区那座气势粗手大脚、态度憨厚朴实的北大荒博物馆,算来不下七八次了。这个久久不肯离去的小行为总是重复。小展品是一瓶小酒,浅绿色的普通玻璃瓶子,名字叫做“北大荒”。商标的方寸小纸片上,蓝天,完达山,金色麦海,康拜因收割机,画面把我带回我的十八岁。

  北大荒酒的商标是大诗人艾青亲手画的。六七十年了,艾青的画,一直贴在北大荒酒的瓶颈上,展示着诗人对北大荒的留恋,也展示北大荒人对诗人的怀念。

  我十八岁那年深秋,告别故乡齐齐哈尔,轰隆隆的一夜钢轮声伴随我东进北上,来到千里之外的小兴安岭脚下龙门农场,成了土里刨食的八年知青。八年知青经历镶嵌在我生命的年轮里,凝聚成血里的动力,辐射出战天斗地、咬牙忍受、任劳任怨之类的词语精神。如今古稀之年的生日临近,回首一望,发现我的脾气秉性里,保留了很隔路的一个基本原则,拒喝低度酒。自从进入花甲,脾气还暴了,不是六十度不给它喝。

  北大荒酒,这四个字我一念叨,就已经微醺。黑龙江大地上,浩浩荡荡一百零四个国营农场,支撑着共和国的粮食安全大局。广义的北大荒酒,我看所有农场出产的白酒都算。哪怕它叫做龙镇小烧、兴凯湖原粮、红兴隆纯酿、军川白酒、引龙河六十度、宝泉岭原浆……特指的北大荒酒,当然是人家在国家商标局注册的北大荒酒业集团出产的在农垦博物馆展览的让我左看右看百喝不厌的那个小绿瓶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散文家平青活着的时候,以《北大荒》文学杂志主编的身份,组织了一次垦区青年作者讲习班。四五十人聚合,走着拉练。我被平青喊去讲课,有幸在勤得利农场,在饶河农场,在前进农场,在乌苏里江边,在黑龙江边,喝北大荒酒。

  那年我以黑河广播局记者身份在山河农场采访,当时韩乃寅还来不及成长为小说家,任山河农场宣传科科长。晚上我们在办公桌上摆些小菜,喝北大荒酒。后来韩乃寅成长为黑龙江农场总局的副书记副局长,攀肩醉话的机会不好找了。写到这,想起已经驾鹤西翔的韩乃寅,我忍不住老泪纵横。

  那年在九三农场局的一栋平房里,张福宽(后来曾任黑龙江日报驻大庆记者站站长)当时是宣传科长,蒋秀娟(后来当过武警中校)是宣传干事,还是喝北大荒酒。

  在北安农场局,在建三江农场局,在即将开餐的时候,人家问,“你看看咱们喝什么酒啊?”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有没有北大荒?一定要喝北大荒!”

  跟前这十好几年,赵国春是黑龙江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驻地作家,我也是。一旦开会,或者采风,我俩即将见面的时候,在火车里,从大庆马上到哈尔滨的节骨眼上,我给赵国春必发短信,我会设问:“你们展柜里的北大荒酒,是不是该展品更新了?”

  一次省文学院组织十几位作家去辽东半岛凤凰山采风,我和赵国春在即将集合之前,短信来往频繁。“火车隆隆近省城,国春老弟心明镜。北大荒酒别忘带,一杯三杯都是情。”我多狡猾,想用打油诗换北大荒酒。赵国春这时候容易拿把,回信说:“液态感情有多种,清茶香醇中不中?花甲老哥别太猛,开会怎能拎酒瓶?”我不依不饶,坚决讨要,立刻泼油,甩他一身油珠子:“我俩即将赴丹东,不能一夜听轮声。北大荒情汪洋海,你哥只要两小瓶。”赵国春看见我有些急了,这才实话实说:“北大荒酒装行囊,只等见面哥先尝。我有事情脱不开,绿瓶伴你走凤凰。”

  这样一来二去,只要我和赵国春见面,北大荒酒就成了相逢相聚相融的唯一情感小道具。2010年,去北京参加中国作家协会第八次代表大会,临上火车前,我与赵国春在哈尔滨火车站同时上车。我俩目光与目光一碰,眼睛和眼睛都漾出微笑。心有灵犀啊,赵国春拍拍旅行袋,让我听见小瓶子发出的清脆玻璃声。我明白,几瓶北大荒酒,肯定要滋润我俩短暂的当代表的晨昏了。我俩都不是吃独食的人,哈尔滨的小说大拿王阿成、中原油田的幽默小说写手韩明、华北油田的诗歌散文双枪将殷长青、北京《地火》杂志的编辑我二十年的杨栈鹰,都被堂堂正正的北大荒酒给云蒸雾霭了。

  北大荒酒的味道里头,有豪气、胆气、苍茫气。

  农垦与石油,我歪打正着这一辈子全沾边了。农垦与石油,都是豪气胆气苍茫气虹贯中天的事业。农垦将军王震爱喝北大荒酒,据说他回到农场大地,给上茅台上五粮液,老将军下令撤下去,换北大荒酒。石油将帅康世恩回到大庆,也是那种脾气,茅台五粮液撤下去,换上大庆油田自己的“创业白”。

  黑龙江有三个带“大”字的精神,大庆精神、北大荒精神、大兴安岭精神。“追随春风千万里,比翼飞回北大荒”,唱这样的歌,喝北大荒酒,浇灌心中块垒,不亦乐乎。“头顶天山鹅毛雪,面对戈壁大风沙”, 唱这样的歌,喝“创业白”,滋润衷肠情意,其乐何如。“同志们哪,迈开大步哇,朝前走啊,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唱这样的歌走一走大兴安岭,把北大荒酒和创业白掺乎着喝,再加上加格达奇的高粱小烧。我这样一想,浑身顷刻热血沸腾,回到了迎着朝阳迎着霞光的知青时光。

  我在龙门农场喝的第一顿酒,是在小土房,二锅头,刚刚淌出来的八九十度,我们喝的是尾流,六十度。酒精测量器是一个玻璃管,底部好像有一个胶皮圆球,往酒里一放,玻璃管浮上来,读着液面上的刻度,那就是酒精的度数。我的两个同班同学符晓光和刘守永是二分场小酒坊的酿酒工人。那种水的外形,火的灵魂,灌进肝肠,让我飘飘欲仙。从第一次,二十二三岁,得到天地之间纯粮精神的沁润之后,北大荒酒成了我此生酷爱杜康的首选。每当我端起北大荒酒,漾漾的小波浪,让我遥远的青春又回到我的精气神里。

  我在大庆在绥化在黑河在鹤岗在鸡西在牡丹江,爱吃小饭店。一是小饭店人气旺盛,五行八作的人都桌挨桌,侧耳一听,啥热闹事都听见了。二是小饭店菜肴在味道上一店一个味,不像大饭店做菜是工业化流程,吃半天,不知道是好吃还是不好吃。三是小饭店里咱当顾客,有一种咱是大爷的感觉,随时下令,“老板啊,给来一小碗海鲜酱油泡青椒圈,行不?”人家颠颠照办。而在大饭店里咱就成了三孙子,你想要韭菜花或者土豆丝,服务员说,这个真没有。我一走进小饭店,先打听,有没有北大荒酒。然后就跟小饭店老板宣传,一定要想法引进北大荒酒啊。没有北大荒酒你开什么饭店啊?

  酒是什么?酒是含着霜雪和篝火的情感。

  北大荒酒啊,那里面有景色,早春里壮阔坦荡的黑土地,小麦顶凌播种,黑白版画一般,晁楣大师用心血与刻刀把它永远定格在艺术里。

  北大荒酒里面有云雀在蓝天上嘀嘀啾啾洒下令人生泪的清歌,作家郑加真用心肠和笔墨书写了人来人往,一部流人史,慷慨耕耘诗。

  北大荒酒里面有白桦林,有杜鹃花,有塔头墩子,有狍子脚印黑熊脚印野狼脚印火狐脚印。众多的北大荒作家用文字做脚印,让自己站立成一棵棵文学树,一不小心枝枝叶叶葱茏出一大片北大荒文学之林。

  我和北大荒酒之间,莽莽苍苍,绵绵缠缠,一世情缘。好几年前北大荒农垦搞征文,我想对不起谁也不该对不起北大荒酒啊。昼思夜想,写短文竟然写了三五天,前后四易其稿。

  然后,干喇,我喝了一口北大荒酒。呼啦一下,许多北大荒文朋笔友就好像从四面八方来到我身边。例如在浙江传媒大学当教授的王国臣(苏家店哈尔滨知青),在黑龙江边白发苍苍还勤奋走笔为网滩人物立传的曲洪智(勤得利山东支边青年),细高大个眼睛一转悠一篇小说的常新港(阿城农垦师专子弟),在北京碰见的跟我说他写歌剧太过瘾了的邹静之(二龙山北京知青),老邀请我去哈拉海一直到他离开哈拉海而我老惦记哈拉海的刘海生(哈拉海军马场子弟)。

  我感到了火热,也感到了明亮,我的亲亲的北大荒酒啊。

  初写于十年前,再润色2020年冬

作者简介

庞壮国。河北迁西人。民进成员。1989年毕业于黑龙江省宣教干部学院文学系。1968年赴黑龙江省北安农管局龙门农场插队务农,后历任黑龙江黑河广播局新闻记者,齐齐哈尔≯江日报》副刊,大庆文联专业创作员,《岁月》杂志、部主任。专业作家。黑龙江作协委员,大庆市作协主席。1973年开始发表作品。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文学创作一级。著有诗集《庞壮国诗选》、《望月的狐》,散文随笔集《听猎人说》等。诗歌《关东第十二月》、组诗《大鲜早山》分别获黑龙江省政府第一、二届文学艺术奖,诗歌《石油师的旗帜》获全国石油文学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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