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为什么宝玉一说情话，黛玉就恼了？

作者：樵髯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春光正好，落英缤纷，黛玉和宝玉坐在桃树下共读西厢。

这或许是他们单独相处时最为美好的时刻。他们虽青梅竹马，但在这之前，彼此都有不确定感，然而此刻却在一本被那个时代视为洪水猛兽的言情小说里找到了驶向对方心海的航道，两人都很开心。尤其是宝玉忘情了，有点小激动。

他说，“妹妹，你就是那个倾城倾国貌，我就是那个多愁多病身”。但是林妹妹并未含羞低头，“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而是不觉“带腮连耳通红”，当即就恼了。

其他时刻也如此。黛玉午睡刚醒，宝玉来玩，紫鹃在给黛玉舀水和给宝玉端茶之间选择了后者，宝玉情不自禁地笑说，“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铺床叠被”。

此话一出，林妹妹立刻就恼了，说宝玉把新兴的村话儿说给她听，看了混账书也说给她听，自己成了爷们解闷儿的了。

林妹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明明认定了宝玉，有时还担心心事虚化偷偷流泪，然而宝玉一向她说情话，她总是恼了？

1

调情不是爱情

或许每个女孩都能分得清男孩给予自己的是爱情还是调情。轻佻的女孩自然会喜欢调情。调情意味着轻松、愉悦、不用负责任、今朝有酒今朝醉。

然而，一个庄重的女孩，她想要的是一份关乎终身的爱情。这份爱情因为认真必然沉重，因为沉重必然不敢轻易说出口。轻易说出口的情话，即使带着点真情光泽，也会因为这份随意而在空气中锈掉。

宝玉虽以爱护女孩著称，但是他也有腻在鸳鸯身上要吃人家嘴上胭脂的身体骚扰，也有讲三姐真真是个人间尤物的几分轻浮。懂得自爱的聪明女孩，就会拒绝这样时刻的宝玉。鸳鸯就喊袭人来解围；而三姐如果听到宝玉这样评价自己，或许就会收回“不大和外人的式”这类赞美宝玉的话。

宝玉用《西厢记》的句子剖白心事，在黛玉看来，就太随意了。假若她开心地认领下他的话，那么他从此就轻看了她。

说到底，女孩对意中人的每一个回应，都是在建立亲密关系的边界，都是在告诉对方自己的底线是什么。黛玉恼了，是告诉宝玉，你这样不可以。

爱情中只有不断建立边界，才会最终到达边界消失的地方——幸福、默契的二人世界。

2

自尊自爱的个性要求

黛玉是个自尊自爱的女孩。初进荣国府，她就处处留心，时时在意。尽管后来不再那么紧绷，但是，她还是要强的，比如元春省亲，她就安心“今夜大展其才”，好压倒众人。

她明明对李商隐的诗很熟悉，张口就来，然而要引用时就先强调自己的不喜欢，她不想给人留下喜欢一个以情诗著称的诗人的印象。

宝钗抓住她酒令中不小心说出西厢的句子，告诫她读这些书，会移了性情。她非常感激，从此改变了对宝钗的态度。

她认同宝钗所讲的道理，也完全接受到了宝钗对她教导上的善意，然而，她还是要让宝钗意识到，说西厢的酒令并不是什么大错，不然，她不会借宝琴写的小红诗的机会，在众人面前“批评”宝钗太“胶柱鼓瑟”，她不想让身边人误以为自己在品行道德上有什么瑕疵。

她有一种时时省察的能力。比如不开心了，然而不可以“淘气”，毕竟在“客边”；需要治咳嗽的人参，然而不可以张口，毕竟有那么多底下人看着，不可以给老祖宗添麻烦。

即使担心心事虚化，然而哪怕是紫鹃，她也不肯落下口实。紫鹃试探宝玉回来，说到“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劝她早拿主意，但她却回应，“你可是疯了，怎么去了这几日，变了一个人”，声称要把紫鹃退回给贾母。

这样一个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跨过自尊自爱的那道坎，去迎合宝玉的轻佻之语？这样一个她，除了恼，又能怎么办？

3

大环境的不支持

贾母曾当众评判言情小说，说，一个佳人看见一个清俊男子就什么都不顾了，就算不得佳人。还曾对别人解释为什么纵容宝玉，因为宝玉虽然在家里胡闹，但在外面还是懂礼数的，若是在外面也不懂事，不给大人争气，那就得打死。

贾母的话可算作是当时主流对年轻人谈恋爱定的一个调子，或者说，大环境是不支持年轻人谈恋爱的。他们允许年轻人住在一起，也希望他们多亲近，然而，如果他们没有经过允许，就有了感情，定了终身，这是他们万万不允许的。

更何况，贾府的消息仿佛带了翅膀，有时以为包藏得很好，其实众人早知道了。

不知不觉间爱上宝玉，对黛玉来说，是一场诱惑。而诱惑是危险的，特别是当诱惑与道德相悖的时候，只有愚笨的人才会抱有侥幸心理，认为自己可以避开危险。这份失控的乐观，本身就是诱惑滋生出的产物。但聪明的人知道，诱惑是魔鬼送出的礼物，它是有偿的，需要以珍贵的东西作为交换。

黛玉冰雪聪明，她本能地知道假若接受了宝玉的情话，消息会像风一样，传遍全府甚至全京城，流言蜚语就像成群的蜜蜂一样朝她密集飞来。

她心里有一种“惧怕”。爱情是一块陌生的地带，那块陌生地带之所以陌生，是因为受到主流禁忌的约束，无法抵达。

4

结语

爱情是黛玉在“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煎熬的人生隧道里为自己点燃的一根火柴。但就像福克纳所说的那样，点燃一根火柴，我们只会感觉到它被黑暗所包围。黛玉感觉到了火柴的微弱，然而她需要这束光，可她也看到了周遭的黑暗。

林妹妹要保护这道光，也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她的恼，看上去是一个无奈选择，但假若从积极层面来看，却又是一个屏障、一道壕沟，掩护着这个心中充满着爱情憧憬的孤单女孩。宝玉是懂她的，从未因为她的恼，就拂袖而去，总是能迅速地意识到是自己莽撞了，然后曲折婉转地道歉。

现代眼光来看，林妹妹恋爱了，但她不是恋爱脑。她不卑微，也不冲动，更不糊涂，即使在最甜蜜的时刻，也不忘“敲打”男朋友，让他意识到她的边界在哪里，尊重自己的个性，保持和周边环境的和谐。

她的这份庄重、这份自爱、这份人间清醒，值得每一个想要恋爱的现代女孩们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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