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克林：赢家（2）｜小说
文/胡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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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沉默中接受，就在沉默后爆发。分坐栾副局长两侧的赵顾两位副局长，表情严峻、面色凝重。有心敛锷韬光，却无力使形随心！他们着意镇定轻松，却无奈寒气逼人。看得出，二人“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气节，丝毫未因持续较量和上报考核结果日期的来临而有所衰减。哎呀，佩服！“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的两位副局长，如此深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官场绝学，看来是没少在《论持久战》上下功夫。
赵副局长一边故作轻松、心不在焉的大口大口吸烟，一边低着头，王顾左右、心神不定的胡乱翻看着手中的会议专用笔记：哎吆吆，秀才关到门背后了！还真没发现，毕业于高职院校国际贸易专业的赵副局长，居然还是位身怀绝技、深藏鲜露的素描高手！笔记本的首页是一位年轻女子的素描，身材修长、长发及臀的女子置身于一个带问号的大圆圈内；问号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圆括弧，括弧里面是阿拉伯数字“14”。
“哎！14？——14？——14？怎么让人这么敏感……哎呀，对！对！对！韦晓霞年终考核的综合成绩排名不就是全局第14名吗？难道这素描是……”
心有灵犀！顾副局长也心绪不定的吸着烟，但姿势比赵副局长别致情趣多了：右手呈标准的兰花指形，置于食指和中指顶端夹缝间的香烟渐次接近双唇。在手唇嘴烟几近完成毫厘无双、天衣无缝的完美对接之际，轻轻而惬意悠长地吮吸一口；接着就是双眼微眯、双唇微合，伴随着舒服享受到极点的一声悠扬长“嘘”，随即进入一只眼睛放哨、一只眼睛睡觉的准休眠状态。可今天有点反常，长“嘘”依旧悠扬，魅力依旧诱人，但双眼却始终没有闭合的迹象——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有奶即娘”——话糙神似。赵副局长吸烟特别随意率性，追求一种纯欲望的绝对满足，酷似蒙古汉子一次到位的大碗豪饮。钓胜于鱼——重在掌控。顾副局长则特别讲求对吮吸吐纳火候的拿捏，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艺术享受，好比江南少女点到为止的轻盈漫步。品牌看情趣，嗜量定品位。
在香烟品牌的讲究和嗜量的把控上，两位副局长是大相径庭：赵副局长是来者勿拒、肆意透支；顾副局长则是非牌不吸、严控总量。但开源节流、殊途同归，都是丝毫无损家庭财政的非自支性支出，属于典型的第三方转移支付。
虽未歃血为盟，却也言而有信。“言必信、行必果”，已化干戈为玉帛的两位副局长，间歇性的微妙侧目互视，更像是在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传递交流着什么信息。心有灵犀！毕竟是在酒酣结盟和酒醒分崩中反反复复较量了二十多年的老搭档了。
“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自认为屡受打压的赵顾两位副局长，其实从去年考核利益诉求落空后，就开始通过暗送秋波、相互助攻的形式积累合作的信任基础了。
经过近一年的自我剖析和深刻反省，二人认识到要想在与栾副局长的博弈中掌握主动、扭转局势，必须做到三点。一是必须认识到团结的重要性，“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要彻底摒弃以往各自为政、相互掣肘拆台的互残方式，要自始至终做到不受空头支票的诱惑，拒绝分而治之的瓦解；二是必须采取“驯牛牵鼻、蛇打七寸”的斗争策略，“毕其功于一役”，要紧紧聚焦同志们反响较大的考核小组和领导打分环节做文章、求突破，同向发力，相互策应；三是要增强诉求得到满足的耐心和韧性，“风物长宜放眼量”，不能鼠目寸光、见好就收，更不能未战先怯、半途而废。
唉呀，利益至上是永恒的斗争法则！这也难怪，不是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吗？这也是他们迫于形势、权衡利弊的必然选择。
栾副局长其实很清楚，也无所谓坐实不坐实两位副局长结盟不结盟的传言，因为他们对自己长年掌管年终考核工作的不满，在局内既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更何况他们从无声到有声、再到声行结合的博弈叫板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因此，造成今天几近失控的被动局面，完全是咎由自取。既怨不得天、也尤不得人；要怪也只能怪常年掌骨之间的考核过程和赢家的无冕光环，稀释了自己居安思危的敏锐警觉，消磨了自己与时俱进的锐气雄心。
再看看会场内科室主任们的多姿会态吧：活生生一群被“弘扬国粹”的名义绑架了的京剧表演后起之秀。
清秀精干的孙主任目光呆滞、额头紧蹙，原本坨状的鼻子，痉挛似的抽搐成冠状小丘，端坐沉思。
慈眉善眼的杜主任正襟危坐，双手呈十字形拢在胸前，肥胖的身子缩得紧紧的——有点像腾空折叠飞穿圆环时的杂技演员。本想努力把头抬得更高一点，无奈浓缩粗壮的脖子硬是小气吝啬得不肯成人之美！
天性好动、身材高大的付主任，在墙角处憋屈吃力的扭动着极度走样变形的身子，叠加曲弓的双腿酷似熟食店的天津麻花；稀疏刘海下的双眼，贼溜溜地四下窥视。
最别致的要数略显邋遢的吴大主任了：左手呈伞状，以大拇指为圆心，以四指为半径，来回不停的在左大腿面上轻轻画着错落有致的同心半圆；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用力抵住右前额、用舒展到极致的手掌尽力遮住面向栾副局长的右脸，以指尖为透气掩体的双眼在不时地偷偷观望；嘴角处不易察觉的微笑，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与众不同，局内活化石、九朝元老张主任，静静地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专属软椅上，专注而享受地轻轻揉着太阳穴。
“此心常看得圆满，天下自无缺陷之世界；此心常放得宽平，天下自无险侧之人情。”但心欲静而欲不止，看来人心世事既非无欲高山，亦非澄清静水。
未雨绸缪、相机而动。尽管坐姿无类，心态各异，但迎接暴风雨洗礼的功课，主任们却一个比一个做得扎实。
“嗯、嗯——嗯，刚才我已经说了，调整李大亮和韦晓霞两位青年干部的考核位次，这与局长看好不看好韦晓霞没有丝毫关系，也与我看好不看好李彩霞没有丝毫关系，更与我和刘大亮的个人芥蒂没有任何关系，这完全是按照局党组会议的精神，从有利于更好推进全局工作，有利于更好推进重点工作，有利于年轻干部脱颖而出，有利于端正全员工作态度和有利于树立局党委威信出发的。我希望考核小组的每一位成员都能准确领会马局长在考核动员大会上的讲话精神，提高政治站位，增强大局意识，摆脱狭隘的圈子思维，跳出亲情利益的羁绊诱惑，着眼我局工作全局和大局。”
和平日气宇轩昂、声亮气足的讲话发言相比，栾副局长意味深长的发言也还算简洁流畅，但就气度底气而言，虽不能说是大失水准，可至少也是逊色不少、折扣不小！
“嗯—嗯，你是考核小组组长，既然你坚持要调整，那我也同意。但调整的应该是李彩霞，而不是刘大亮！在我看来，尽管二人的综合得分持平，各单项的得分看起来也是半斤八两。特别是扶贫专项的得分，不要说比紧随其后的韦晓霞低，就是从总体来看也是比较靠后的。但是，正如一线同志们说的：分是一个分，成效各不同。‘透过现象看本质’，我们跳出这些足可混淆视听、极易让人先入为主的表象成绩，结合工作实际，认真分析研判，就可以清楚的看到二人工作成效上的显著差距。
先说刘大亮同志，虽然由于不可抗拒的天气原因，导致五星村大棚种植不同程度的减产，村民收入没有达到责任书规定的目标；但可喜的是已经彻底扭转了老百姓收入连续多年持续下滑的势头。我们应该看到，在刘大亮同志的努力下，五星村已由原来对大棚规模种植的坚决抵制，转变为积极发展现代农业的示范村；且‘后来者居上’，现已大有抢占全镇农业转型发展排头兵的势头。
而于此相反，李彩霞同志负责的富民村，众所周知，既是代言我县形象的明星村，更是县委政府树立的样板村，在此以前大棚种植产业已经步入了规模发展的良性轨道。同志们看看，今年呢？现在呢？在我看来属于典型的“起大早，赶晚集”。之所以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我认为主要原因在于李彩霞这个第一书记，在李彩霞这个第一书记的思想认识和责任担当上。‘火车跑得快，全凭头来带’。第一书记固步自封的保守思想，其结果就是对持续发展认识缺位、动力不足、措施不实；加之对外宣传和销售服务工作滞后，导致富民村大棚种植规模不但没有乘势扩展，反因人为撂荒而缩减了近百分之二十。这是‘居安不思危’、‘小富即安’发展思想的必然结局和典型教材。
领导们，撇开昂贵学费和深刻教训不说，这在全县聚力推进大棚种植规模发展和决胜脱贫攻坚的关键期，其负面效应是不可低估的。两相比较，优劣自显；加之从考核评优本身就是对工作肯定和鼓励的角度出发，我认为优秀理所应当是刘大亮同志。”
一向在考核会议上很少有话语权的赵副局长，憋足了气、铆足了劲，几乎是话气并出，情绪非常激动，语气极其坚决。
会场的气氛压抑憋闷到了极点！
时间似乎也凝固了。